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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第二十一章

  安娜背著堂維克多躺在床上,偷偷地閱讀長達四十章的《聖特雷莎自傳》。

  她的康復期拖得很長。在這期間,神經相當緊張。在她病重期間,堂維克多總感到對不起妻子,所以,他曾起誓,她一天不康復,他就一天不離開她。可是,見她脫離了危險,他又忘記了誓言。一天,他去俱樂部看報紙、下棋,沒有對妻子作任何解釋,就在外面玩了一個下午。他確實在家裡待膩了。天氣開始熱起來,堂維克多是看了日曆才這樣認為的。他一出汗就不想在書房裡工作,就想出去,散散步,和大自然多接觸。

  冬天多雨季節,侯爵夫人、比西塔辛、奧布杜利婭、唐娜·佩德羅尼拉和其他一些女友常去和庭長夫人做伴。現在她們每隔兩三天就要去拜訪她,但時間待得不長。六七月份天氣晴朗,陽光明媚,蔚藍色的天空萬里無雲。應該充分利用這良好的季節,這是斐都斯塔一年中最有生氣的季節,人們去看戲、散步、聽音樂。來了不少外鄉人,還舉辦了礦物展覽會。甚至佩德拉也向夫人請了一個下午的假,去看了看用煤搭起來的拱廊……

  安娜還是孤單單地在家裡一天天地打發著日子。街上的喧鬧聲傳到了她的臥室時已變得十分微弱。塞萬達和佩德拉常在廚房裡,安塞爾莫在院子裡一邊吹口哨,一邊撫摸著安卡拉貓,這是他唯一的朋友。

  庭長夫人與用人們做伴更感孤寂。跟這些冷漠、沉默寡言、恭恭敬敬的下等人在一起更使她感到需要溫暖。她不喜歡佩德拉,不知為什麼總有點怕她。每當她內心感到痛苦時,為了讓自己平靜一些,她會問女僕:

  「堂托馬斯在花園裡嗎?」

  如果弗裡西利斯在花園裡,她就覺得身邊有人保護,心裡就平靜得多了。克雷斯波每天下午總要上樓來看她一次,但他從不坐一會兒。他在她房內只待上五分鐘,從陽臺到門口來回走一次,嘴裡親熱地嘀咕幾句,就告辭走了。

  在安娜內心感到無比痛苦的時刻,孤單單的一個人待在家裡真使她煩惱。但在她平靜下來,特別是睡了幾個鐘頭,或吃了點可口的東西後,她反覺得孤寂也是一種樂趣。她房間的陽臺對著花園。她在床上坐起來就能透過窗玻璃見到花園裡的那些大樹的樹冠,上面新生的樹葉鬱鬱蔥蔥。鳥兒啼鳴,陽光燦爛,大自然生氣勃勃。

  她也要新生,也要復蘇,但她要進入完全不同的另一個天地。她在為自己準備一種充滿犧牲、不受壞思想和心懷怨恨的反叛情緒干擾的生活,這是一種多行善事,博愛眾生,從而也愛自己的丈夫,愛上帝的生活。儘管她當時還不能擺脫病魔的束縛,但她的心靈卻隨著那熱愛基督的聖女的精神騰飛。

  安娜內心充滿激情。她有崇拜的對象。儘管她神經緊張,病魔纏身,卻感到幸福。有時,她拿起書沒看多久就感到頭暈,連字也看不清,只好閉上眼,腦袋歪在枕頭一邊,讓自己迷迷糊糊地待著。醒過來後,她便不顧再次昏迷,繼續如饑似渴地讀起來。過去她讀此書時心不在焉,自以為十分虔誠,讀了半天也不知書中說些什麼,只覺得十分乏味,認為十六世紀的宗教著作不能對她多疑、脆弱、憂鬱的心靈有所啟迪。

  儘管她身體虛弱,但感官反變得敏銳。她憑理智和感情在那本紙張粗劣、字跡模糊的書裡發現作者虔誠的靈魂裡隱藏的奧秘。令她感到驚奇的是,為什麼世人不全都信教,為什麼不是人人都不停地為阿維拉的這個女聖徒唱讚歌。啊,修士路易斯·德·萊昂說得對,聖特雷莎在寫書時,她的手由聖靈指引。所以,誰讀了她的書,心裡就透亮。

  是的,她的心靈也十分亮堂。聖特雷莎是安娜崇拜的唯一偶像。她熱愛上帝,她是在聖特雷莎的指弓嚇熱愛上帝的。聖特雷莎是個在精神上取得巨大成就的女英雄。

  安娜思念著她,有時她真想成為聖特雷莎同時代的人,否則,就希望她現在還活著。如果能這樣,她一定會非常愉快!她准會走遍海角天涯去找她,而且,還要給她寫一封充滿情意和崇敬的信。庭長夫人不習慣按講經師的勸告,將自己的宗教激情變成默默的祈禱。她過去受過的那種雜亂無章的世俗教育使她的宗教信仰非同一般,直到多年後仍然會反復無常,動搖不定。

  儘管安娜和聖特雷莎不是同時代的人,但她希望在自己的生活和聖特雷莎的生活中找到共同點,同時,將這個女聖徒對待生活的原則用到她自己的身上來。

  安娜一心只想模仿她,卻沒有發現她這樣做也真夠大膽的。

  由於聖特雷莎在弗朗西斯科·德·奧蘇納修士寫的《第三基礎》一書中汲取了宗教信仰的力量,安娜便叫佩德拉去書店找那本書。書店沒有,講經師也沒有那本書。不過,在找懺悔神父方面,她的運氣還不錯。當年聖特雷莎找了二十年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懺悔神父。想到這點,安娜激動得哭起來。她認為講經師是個了不起的人,她是全靠他呀,她心靈中信仰的種子不是他播下的嗎?

  她剛能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給堂費爾明寫信。她有好幾個夜晚夢見自己給他寫信。這也是她康復時期任性地要做的一件事。金塔納爾禁止她幹任何費腦筋的事,所以,她是背著他寫那封信的。

  德·帕斯常常去拜訪庭長夫人,見她在信仰方面有了進步,他非常高興。儘管常常見面,她還想給他寫信,因為某些埋在心靈深處的事兒不好當面講。另外,在用詞方面,講到偉大的事情就要用莊嚴的字眼,但在促膝談心時用這些詞就會顯得做作、虛偽。

  一封三張信紙的信由佩德拉送到講經師家。接信的是特萊西納。她比幾個月前臉色蒼白些,也瘦了一點兒,但臉上笑嘻嘻的,心情很好。講經師在書房裡關門看信。他母親叫他吃飯時,發現他眼睛發亮,兩頰像炭火一般通紅。

  唐娜·保拉一會兒看看兒子,一會兒看看特萊西納。見他們倆誰也不朝她看一眼,她就聳了聳肩膀。女僕在來來去去地忙著上菜,兒子則心不在焉地瞧著臺布,機械地吃著,吃得很少。特萊西納完全向著少爺,凡是交給堂費爾明的信她對女主人隻字不提。那些信都是佩德拉送來的,她用特殊的暗號叫門,特萊西納便默默地下去開門。她倆像城裡那些小姐那樣互相吻了吻臉頰,輕聲地笑談幾句,又互相擰捏幾下。佩德拉承認特萊西納在某些方面比自己強,常常恭維她,誇她那一頭烏黑的長髮,像悲傷聖母的那雙眼睛和皮膚,以及其它的長處。特萊西納則說對方將來准比自己強。兩個姑娘分手時又是一陣親吻。

  「剛才誰上這兒來了?」唐娜·保拉問道。

  「是個窮小子,也可能是鄉下人。」特萊西納從不說實話,但唐娜·保拉對她的忠誠卻從不懷疑。一次,她趁使女不在時,翻過她的箱子,發現裡面有幾件首飾。她又滿意又嫉妒地笑了笑。這些玩意兒至少值兩千里亞爾。這也太過分了!竟幹出這樣的醜事!如果不嫌丟人,她真會要侍女將這些首飾交出來送給那些應該得到它們的人。她對這一發現還是感到滿意的,因為她終於發現了這件事。不過,這兩千里亞爾她不免有點心疼,因為這也是屬￿她的財富。

  收到信的第二天清晨,講經師去平時散步的地方,他找到一個旁邊是花園的僻靜之處,那兒除了高興得活蹦亂跳的鳥兒外,還有沐浴於朝露中的鮮花。他又將安娜寫給他的信讀了一遍。他幾乎能背誦信中他認為最有意思的段落。那是五月底的一個早晨,太陽還隱沒在東方紅白色的天幕後,空中佈滿雲彩,天氣涼爽。講經師此時心花怒放,高興得像個孩子。

  他站起來,朝自己藏身的黃楊樹籬四周細細看了一遍,發現周圍確實沒有別人,便以非常甜蜜動聽的聲音大聲誦讀庭長夫人信中那些代表她的心聲的美好的語言。他的聲音和在他頭上的樹枝間跳來跳去的鳥兒婉轉的啼鳴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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