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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什麼書?」

  「凱姆卑斯①的《耶穌傳》。」

  ①十五世紀德國宗教作家。

  「怎麼?您,您也……」

  「這是一本讀了令人傷感的書,會使人想起一些從未經歷過的事。這沒有什麼,因為生活本身就令人傷心。您瞧,萬物都是過眼雲煙。您要走了,侯爵夫婦也要走了,比西塔辛也要走了,裡帕米蘭已經走了。要不了半個月,斐都斯塔的人都走光了。拉科羅尼亞區將空無一人。恩西馬達區的精華全走了,只剩下一些窮人,打工的……還有我們這些人。今年我們不打算出門。在斐都斯塔待上一個夏天也真叫人難過。我們常去散步的那個草坪的草准會長成一堆茅草了。那兒連人影也見不到了,街上只有狗和警察。儘管冬天雨水多,風大,我寧願過冬天。誰知道呢,反正我不怕冷。……總之你們走得都很幸福。」

  堂維克多又歎了一口氣。

  「我去叫我妻子。您打算跟她告別吧,這也很自然。」

  「不啦,她有事,您別叫她了。」

  「沒關係,她沒有空閒的時候,誰知道她在忙些什麼。」

  維克多出去了。堂阿爾瓦羅拿起凱姆卑斯的那本書。這是一本新書,前面一百頁已被人翻閱過,做了許多記號。他從來沒有看過這本書。他覺得這本書像只炸藥包,小心翼翼地將它重新放在桌上。

  安娜走進書房。她穿卡門派教服,臉還是那樣蒼白,但稍微胖了一點兒。梅西亞心跳得厲害,喉嚨裡像有什麼堵住似的。

  安娜使他又生氣,又愛憐。他像被狂風吹離了海岸、也許一輩子也回不到大陸的人發現一座海島那樣瞧著她。誰知道呢,也許這個女人永遠不會是他的。他的高傲使他不肯放棄她,但已有好幾次他打算永遠放棄她了。不管怎麼說吧,短時間內是征服不了她啦,天知道什麼時候能如願呢。

  梅西亞告訴安娜,他打算出門,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他想看看安娜臉部表情有什麼變化。

  安娜聽了,無動於衷,臉部表情絲毫也沒有變化。

  「今年夏天我們就只好留在斐都斯塔了。」她說,「我不能去海邊游泳。醫生說,海風對我有害無益。」

  「今年夏天斐都斯塔准是慘兮兮的。」

  「我倒並不覺得這樣。」

  堂維克多走出書房,房內只剩下他們倆。

  堂阿爾瓦羅大膽地將雙眼盯視著安娜的臉龐,她也抬起那雙溫柔、平靜的大眼睛,毫無懼色地看著那個許久以來一直想勾引她的人。他感到難以自製,生怕自己說出或做出越軌的事。他站起身來。

  「您準備走了?」

  「如果我現在拜倒在她的腳下,她會做出什麼反應呢?」他自問道。他不由自主地將戴手套的手伸給她,聲音顫抖著說:

  「安尼塔,我要上各省去轉轉,您需要捎點兒什麼……」

  「希望您玩得痛快,阿爾瓦羅。」她說,話裡不帶任何譏諷,但他卻認為她在笑他笨拙、膽怯。他真恨不得將她掐死。庭長夫人那只冷冰冰的手握了握梅西亞的手。

  梅西亞跌跌撞撞地走出書房,先是碰撞了製成標本的那只孔雀,後來又撞在門上。到了走廊上,他和他的朋友金塔納爾告別。

  庭長夫人從懷裡取出略帶微溫的黃色耶穌受難牙雕像,將雙唇貼著它。同時,滿含淚水的眼睛注視著烏雲密佈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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