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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十月份他們還去過幾次比維羅。安娜看見埃德爾米拉和自稱是這個女孩子的老師的奧布杜利婭發瘋似的在百年老橡樹林裡奔跑,巴科·貝加亞納、華金·奧爾加斯和其他的「好朋友」在後面追趕。她看見他們勇敢地跳進填滿乾草的枯井裡,還看見其他一些充滿歡樂的場面,聽見他們尖聲驚叫。她覺得他們這樣做是一種誘惑,自己若接近他們,就會受到強烈的吸引;如果冷眼旁觀,會感到厭惡。堂阿爾瓦羅發現,沿這條路走下去,在庭長夫人的問題上是不可能取得進展的。在斐都斯塔人看來,過於浪漫是荒唐可笑的。大夥兒將不怎麼俗氣、不太平凡的事物稱為有浪漫情調的事物。比西塔辛對浪漫情調特別反感,她認為,對著月亮看半分鐘就是純粹的浪漫情調。默默地觀賞落日,在微風中舒心地呼吸著田野裡的新鮮空氣,談論星星,不通過言語,以目光表示情意,對貧苦人家的孩子表示憐憫等,都屬浪漫情調。

  「帕艾斯小姐不吃鷹嘴豆,」比西塔辛說,「因為這不屬浪漫情調。」

  根據銀行職員妻子的看法,安尼塔對他們在比維羅像發瘋一樣玩耍的情景表示厭惡,這也是一種浪漫情調,只是高雅些。她對堂阿爾瓦羅說:

  「你瞧,老兄,她這是在裝傻,裝斯文,將自己裝做高等女人,柏拉圖式的女人……我與她不同。我不讓那幾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接近,是怕他們會在俱樂部胡說八道,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總之,我是通情達理的。可她沒有理由這麼對男人不信任,因為無論是巴科,還是華金,都不敢動她一根毫毛……所以,她也實在太不近情理了,不過,她這種假像騙不了我。」

  梅西亞相信比西塔辛的說法,他對庭長夫人的那種「浪漫情調」深感不安。他堅信,愛情只有一種,就是肉體的愛,感官的愛;這種愛他早晚總能得到。他只是怕它來得太晚。庭長夫人的頭腦大活,他不敢冒昧行事,生怕走錯一著,滿盤皆輸。

  「另外,」堂阿爾瓦羅想,「只要準備充分,我就敢於發動一次公開的人身進攻(這是他征服女人的術語),地點不一定在野外,儘管那兒比較合適。我發現這個女人在大自然面前,在星空下,在遠山前,總之,在露天裡她非常嚴肅,一聲不吭,暗暗地孤芳自賞。這時她確實美麗動人,但就是不能碰她一碰。」在比維羅的森林裡,他多次和安娜單獨在一起,但局面都很尷尬。他覺得這位夫人(她喜歡待在侯爵的客廳裡)有些蔑視他。她見他在打量自己,便抬頭觀賞老橡樹的樹冠。他心裡說:「這女人在跟我較量,她拿我跟橡樹相比,認為我很渺小。是這麼回事兒!」

  堂阿爾瓦羅不知道,庭長夫人每夜都夢見他,當然,他從某些對自己有利的徵兆中也能猜到這一點。夢中老是見到他,這使金塔納爾的妻子非常惱火。她白天整天堅定地進行鬥爭,夜間常常不合眼進行抵抗,確信自己能戰勝罪惡的欲望,蔑視誘惑,但是,如果因生性軟弱,離開精神支持單槍匹馬地幹,最後還是變成了對方手中的一塊麵團,這鬥爭又有什麼用呢?當安娜帶著邪惡的欲望得到滿足後的苦味從噩夢中醒來後,她就違背她並不熟悉的那種法則,心灰意懶地想著她做出的毫無結果的努力,想著內心的種種矛盾。她覺得人類就像某種偶然拼成的東西,這種東西只是像魔鬼一樣喜歡捉弄人的暗藏的神靈的玩物。她努力加以保持和加強的那種信念(她生怕失去它,會使自己陷入黑暗和孤獨中)又很快地回來了,重又將那高傲的理性主義塔樓夷為平地,並摧毀了她受過教育(遠遠不是健康的宗教教育)的靈魂中千百次萌發的邪念。安娜服從上帝的安排,但她並不因此就消除對自己的不滿,也沒有恢復繼續鬥爭的勇氣……講經師堂費爾明試圖喚醒安娜的宗教信念。他行事謹慎,生怕一步走錯,就會前功盡棄。但庭長夫人夜間發生的那種消極情緒使講經師的一番努力受挫。

  無論是在領聖餐的前一天上午向堂費爾明進行重新懺悔的時候,還是八天后她再次來到懺悔室時,或者在向她的精神之父袒露自己的疑問、恐懼、疑慮和痛苦的其餘幾次清晨懺悔中,安娜都沒有講她準備修正全面懺悔時打算講的那件事:她早已出現的那種意志的不堅定性,這會導致她犯通姦的罪過。她千方百計不談這點,自欺欺人。講經師只知道實際上安娜已與丈夫分居。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並非他們吵了嘴,也不是由於哪一方做了見不得人的事,而是由於丈夫不主動,妻子又缺乏情意。關於這方面的情況安娜是懺悔了,說自己沒能像妻子應該愛自己選中或人家替自己選中的丈夫那樣愛她的堂維克多;她還說自己越來越感到本性在向她大聲疾呼,要將她拖進黑洞洞的她不願跌入的深淵中。她感到非常傷心,但又產生了一種不知為誰而生的柔情;她感到難以言喻的焦慮,精神上的空虛。這一切使她發瘋,產生莫名其妙的恐懼,她只好尋找宗教的保護,以擺脫這種危險的處境。這是講經師知道的有關她的情況。她沒有對有關的人指名道姓,他也沒敢問庭長夫人(要是換了個人,他一定會採用巧妙的方法問個究竟)。雖然好奇心攪得他癢癢的,但他還是竭力忍住了,只是作了一些推測。最重要的一點是不強迫她說出自己還不願主動說出的那些事;同時,他自己要顯得謹慎、理智,克服人們常有的那些弱點。

  「在開頭幾次懺悔中,」講經師自言自語地說,「還不是對她進行深入研究的時候;應該先使她對我有好感,使她覺得我靈魂高尚,值得尊敬。我應當通過精神的力量將她征服……到那時,她就會告訴我實情,我就能知道比維羅發生的事。我認為那兒不會有好事。」

  有關在聖弗朗西斯科·德·阿西斯日郊遊時發生的情況和其他幾次郊遊發生的事,德·帕斯準備通過與自己的女友在教堂外的談話進行瞭解。在教堂懺悔室裡是沒法體體面面地向安尼塔這樣的女人打聽那些瑣事的。

  庭長夫人對講經師的謹慎和明智非常感激。她高興地看到,這個好心的男人通過眾所周知的「精神衛生法」,讓她過上貞潔的生活,而不是對她提一大堆細小的問題,瞭解她的過去和現在的苦悶。

  「主要的一點是不要對庭長夫人在精神上施加壓力,要讓她不知不覺地像在平地上走路一般朝懺悔贖罪的坡道上爬上去。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多拐幾個彎,多走點路,少爬點坡……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以後,再往上爬,那是另一回事了,那時就要她順著陡坡往上爬了。」講經師用幾何學的比喻想著這件對他非常重要的事情。一想到這個殲悔人和女朋友會從他手中溜走,他就感到害怕。

  一天早晨,她終於對他講起了自己夢中發生的事情。她每句話都像蒙上一層面紗,但講經師只聽了幾句便知道底細。他打斷了她的話,免得她搜索枯腸,在我們豐富的詞語中尋找少數幾個文雅一點的詞表達淫穢的事情。幸虧這樣,那次懺悔才能像以前幾次那樣順利結束。然而,講經師進唱經處時,卻沒有像以往那樣平靜。他懶洋洋地坐在唱經處的椅子上,撫摸著椅子扶手上發亮的浮雕,在學生們大聲地唱經時,他卻像反芻一般回味著庭長夫人懺悔時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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