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庭長夫人 | 上頁 下頁
八〇


  「您知道,這是個臨時居所,訪修會正在火藥廠附近建新的修道院,這點您是知道的。」

  「這我知道。等修道院建成,修女們是可以搬到那兒去的,可我們的羅西塔卻早已死了。」

  「索摩薩先生,也許您很喜歡她,所以把問題看得過於嚴重了。」

  「德·帕斯先生,怎麼會過於嚴重呢?難道您比科學還高明?我已告訴您科學是怎麼看這個問題的。另外,我還說這是對受害人的犯罪……哼,我要是能抓到那個對這一切有責任的神父……這裡面確實有個神父,講經師先生,這點我可以肯定。請您原諒……可您明白,教士中誰優誰劣,我能分清;如果個個都像您那樣……您堂費爾明先生,總不會奉勸哪個做父親的將自己四個像太陽一樣美的女兒全送去當修女吧,仿佛她們都是帕尼爾戈①的綿羊。」

  ①法國十六世紀作家拉伯雷的小說《巨人傳》中的人物。

  講經師無可奈何地笑了笑。他記得帕尼爾戈的綿羊既不是指修女,也不是指修士,但堂羅布斯蒂亞諾還一個勁兒地說帕尼爾戈綿羊的事兒。其實,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麼牲口,就像他不明白其他許多事情一樣。上文已有交代,他不讀書,因為他沒有時間。

  堂費爾明想:「這笨蛋說這番蠢話是不是另有打算?」

  「我猜想,」醫生繼續說,「我那可憐的卡拉斯皮克准是屈從了哪個狂熱分子的意願,比如神學院院長。您不認為,給這個家庭帶來這麼大不幸的人就是那個『可笑的』①托蓋馬達一埃斯科蘇拉先生嗎?」

  ①原文是法文。

  「不,先生,我並不認為就是他;我也不信這個家有您說的那麼不幸。」

  「可這個家已有兩個女兒進了墳墓!」

  「怎麼是進了墳墓呢?」

  「就說進了修道院吧,也可以說進了墳墓。」

  「進修道院可不是去死。您心裡明白,在這個問題上我可不是這麼看的。」

  「對,對,這我明白,請您原諒。不過,既然建修道院,就要把修道院建得合乎衛生條件。我要是政府裡的人,就將那些不科學的修道院全都關閉。公共衛生法規定……」

  索摩薩先生泛泛地講了講那些不怎麼科學的小冊子上講的有關空氣流通、取暖、空氣療法和其他方面的一些常識後,又講到那個家庭的不幸。

  「四個女兒,兩個當了修女,實在是荒唐!」

  「不對,先生,不能說荒唐,因為這是她們自由選擇的……」

  「自由選擇?真是笑話,講經師先生!您是個明白人,應該對這種自由感到可笑。難道有選擇的自由?只有一種可能性的選擇能算選擇嗎?」

  堂羅布斯蒂亞諾一激動,說起話倒像個哲學家了。

  「這種事情騙不過我,」他繼續說,「我清楚這出鬧劇。我的先生,這幾個女孩子我都是親眼看見她們生下來,看見她們長大的;她們生活上發生的事我全都知道。我來跟您說說她們的事兒。」

  堂羅布斯蒂亞諾坐下來,接著往下說:

  「我表妹的這幾個女兒長到十五六歲還沒有機會和外界接觸。她們十歲時就進修道院了。在修道院裡她們幹些什麼,只有上帝知道。她們是不能對外講的,因為她們寫的信都是由修女口授的,都好像是一個模子裡澆出來的。她們在信中總是說,這兒是天堂。十五歲時,她們回到家裡,但她們的意志還是留在修道院,就像一件沒有用的破衣爛衫。為了讓世人和輿論感到滿意,在她們十五歲到十八九歲這段時間裡演出了一場仁慈的鬧劇:讓她們從針眼裡看世俗生活。堂費爾明先生,用這種方式看世界是非常滑稽的吧。您還記得那個白鸛請客的故事嗎?就是這麼回事。姑娘們只能見到瓶裡的東西,卻沒法嘗到它的味道。想去跳舞嗎?上帝保佑!想去看戲?真叫人討厭。應該去參加九日祭,去聽佈道說教!復活節前後可以跟媽媽一起去堤岸或林陰大道散一會兒步,但一雙眼睛總盯著地面,跟誰也不說話,散完步就立即回家。然後,是一次很大的考驗:上馬德裡去。她們在雷蒂洛公園見到了野獸,參觀了美術館、兵器室和海軍學校,但一次也沒有去劇院和舞廳,因為那兒的劇院和舞廳比斐都斯塔的更危險。她們逛馬路,見到許許多多陌生人,腳走疼了才回家。姑娘們回家後,由衷地說,她們並不喜歡京城,還是修道院好。在修道院,她們和嬤嬤、女伴們在一起,非常快活。回到斐都斯塔後,一個愣小子愛上她們中的一個。「滾開!」①她就將他攆跑了。在家裡,她們按教規進行祈禱:早禱和晚禱……還要念《玫瑰經》,對天庭的每個聖徒念一遍《天主經》;還要齋戒、守夜;不能待在陽臺上,不能參加聚談會,不能和女友有來往,因為她們是危險分子……不過,只要願意,彈鋼琴還是可以的,也可以做點針線活兒。另外,仿佛是一種特殊照顧,還允許姑娘們在綽號叫格洛塞斯特爾的外交家一般的副主教莫烏雷洛說笑話時可以隨意發笑。這個肩膀歪斜的年輕人有意說一些傻裡傻氣的話,說得姑娘們大笑不止,連她們的父親也笑得流口水。真是皆大歡喜!②副主教並不是這兒的一個真正的神父。他代表的是與宗教對立的那些東西:魔鬼和世俗。顯然,姑娘們認為,像莫烏雷洛的幽默風趣一類的世俗魅力也算不了什麼。相反,修道院卻給她們提供了純潔的享受和一定程度的自由。對,先生,是一定程度的自由,如果跟我表妹唐娜·盧西娘說的那種極嚴格的修道院生活相比的話。啊,德·帕斯先生,教會很容易地取得了勝利。姑娘們覺得,在斐都斯塔,她們得低著腦袋從一個教堂走到另一個教堂;在馬德裡則跌跌撞撞地從一個博物館走到另一個博物館;家裡又是個宗教的大本營,唯一的樂趣是聽神父說幾句笑話。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們『自由地』決定去當修女,以便享受一點兒自由派人士們說的自主權。自由派人士要給我們提供的就是卡拉斯皮克的幾個女兒所享受的那種自由。」

  ①原文是拉丁文。

  ②原文為拉丁文。

  講經師耐心地聽完了醫生的長篇大論,只是為了說點什麼,才說道:

  「您不能否認,這個家庭待人是熱忱坦率的,沒有一點兒虛假之意。」

  「又是一出鬧劇!我不知是哪個魔鬼教我表妹的。到這兒來的人都會認為,有關這個正經但生活有點單調的家庭那種刻板的修道院式的生活的傳聞,都是與事實不相符的。我們常常會受表面現象的欺騙。這種莫名其妙的歡愉、教士說的笑話和形式上的寬容完全是掩人耳目的表面文章。」

  講經師非常好奇又有點兒吃驚地瞧著醫生。這個呆頭呆腦的人在這個問題上居然發表了這麼一番議論。索摩薩是不是知道,那個神秘的神父和這個家的精神領袖就是他講經師?他如果知道,會這麼對自己說話嗎?難道傻裡傻氣的人也會裝模作樣嗎?

  卡拉斯皮克走進客廳。由於剛才流過淚,眼眶還是濕濕的。他擁抱了講經師,熱切地請求他去訪修會看看他的女兒,目前情況究竟怎樣,他本人沒有勇氣去。堂費爾明答應當天就去。

  索摩薩又講起修道院的衛生條件怎樣不好。

  「表哥,你希望我做些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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