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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第十二章

  堂弗朗西斯科·德·阿西斯·卡拉斯皮克是斐都斯塔卡洛斯協會①的一個重要人物,也是個在金錢方面做出過很大「犧牲」的人。他是個政治家,因為他相信,如果優秀的基督徒不從政,宗教事業就得不到繁榮。他的言行全受他妻子支配。她是個狂熱的宗教信徒,非常仇恨那些自由派人士,因為在另一次戰爭②中,那些伊莎貝爾二世派③沒有讓她父親進行懺悔,就將他吊死在一棵樹上。卡拉斯皮克年近七旬,他的出名既不是因為他勇敢,也不是由於他有管理方面的才能,他是靠金錢出了名。他是堂卡洛斯七世在本省建立的地下政權的最大的資助者。卡拉斯皮克的宗教信仰很真誠、深刻,甚至帶有盲目性,這也是他的一種美德。然而,由於他性格軟弱,天生愚鈍,加上他周圍那些人都不懷好心,他的宗教虔誠反而成了他本人、他家裡人和不少外人不愉快的根源。

  ①西班牙十九世紀中葉卡洛斯戰爭中,卡洛斯的支持者們建立的組織。

  ②卡洛斯戰爭前後進行了兩次。

  ③卡洛斯戰爭中,支持女王伊莎貝爾二世的人,一般屬自由派。

  他妻子唐娜·盧西婭向講經師進行懺悔。對這個誠實的家庭來說,講經師就是「教皇」。卡拉斯皮克夫婦有四個女兒,她們第一次懺悔都是找堂費爾明進行的;她們還在堂費爾明挑選的修道院裡受了教育。老大老二已正式當了修女,一個在訪修會,另一個在第二聖芳濟會。

  卡拉斯皮克的府第是從一個因破產憂鬱而死的貴族那兒廉價買來的。它在破舊不堪的新廣場上,就在奧索雷斯家的巨宅的對面。

  講經師由一個年過七旬的老女僕引進客廳,她見到窮人,就像惡狗那樣狂吠;見了神父則甘願舔他們的腳。

  「講經師先生,請在這兒稍候片刻,請坐。老爺就在裡面,一會兒就出來。」接著,她以神秘而尖酸的口吻說,「裡面有個醫生……就是夫人那個讓人討厭的表哥。」

  「我知道,就是堂羅布斯蒂亞諾吧。福爾享西婭,他來有什麼事嗎?」

  「准是特雷莎修女又不太好了。不過,老爺太太也太緊張了,其實,也沒有什麼大病。講經師先生,小姐的病沒有什麼問題,對嗎?」

  「我認為問題不大,福爾享西婭,可醫生是怎麼說的呢?他從小姐那兒來的嗎?」

  「沒錯,先生,是從那兒來的。他生氣了,眼下正在裡面大喊大叫,像個瘋子。我也不知他們對他怎麼稱呼,反正他們是親戚,就依親戚關係稱呼吧。」

  客廳是長方形的,非常寬敞。裝飾雖不豪華,但顯得端莊典雅。裡面的陳設古樸潔淨,異常莊重,唯一的一件新擺設是一架愛賴德①式的鋼琴。

  ①十九世紀法國鋼琴製造商。

  堂羅布斯蒂亞諾來到客廳,福爾享西婭嘀咕著什麼走了出去。

  醫生身材高大魁梧,留著長長的花白鬍子。他衣著華麗,有氣派,省裡的某些人物為了讓人們從服飾上看出自己的社會地位,都是這一身打扮。他雖然已上了年紀,但因保養得好,至今仍顯得英氣勃勃。堂羅布斯蒂亞諾多年來一直是給貴族看病的醫生。在政治方面他雖是個保守派,常常譏諷那些自由派人士,但在宗教信仰方面卻是個伏爾泰①的信徒,或像他本人和一些斐都斯塔人認為的那樣,是個伏爾泰式的人物。他從來沒有讀過伏爾泰的作品,但非常敬佩他,就像副主教格洛塞斯特爾也沒有讀過伏爾泰的書,卻對他十分憎恨一樣。至於他的學識,特別是他的醫學知識就連斐都斯塔挨餓的那些初出茅廬的小醫生也比不上。雖說他才疏學淺,賺的錢卻不少。此人交遊甚廣,認識的人很多。幾年前,什麼病他都說成是「因憂鬱而引起」的。現在呢,他又將所有的病說成是「神經方面的問題」。找他看病,他總是報喜不報憂。從他的話裡,誰也不知道自己疾病的嚴重性。給朋友看病,他一般不收費,可是,一旦對方病情嚴重起來,他就暗示得另請高明,他不會因此感到不高興。他總不能眼看著自己鍾愛的人死去吧。

  ①十八世紀法國啟蒙思想家。

  他在病人身邊,總愛說些笑話。

  「先生,看來您是得離開我們了。不過,我們早晚也都得去見上帝呀……」

  這是他常說的一句笑話,與此類似的笑話還很多。他就這樣成了富人。他看病很少用醫學術語,認為跟外行沒有必要拿希臘文和拉丁文去嚇唬他們。他不賣弄學問,但誰要是不同意他的說法,把他給逼急了,他也會像請警察局長一樣將那些神聖的科學術語請出來。科學是這麼說的,科學又是那樣說的。誰聽了都不敢和他爭辯了。

  除了科學知識(這不是他的特長)外,他在其他方面都可以跟人比個高下:他豪爽大方、性格開朗、待人和氣,而且目光敏銳,很有些預見性,就是話多了些。

  他討厭講經師,但又害怕他在貴族家庭中的影響,因此,對他總是很客氣,但這都是假裝的。

  德·帕斯雖然把他看成是大笨伯,但對他一貫彬彬有禮——他待人接物從來不分笨蛋和才子。

  「啊,原來是堂費爾明先生!太好了,您來得正好!我的朋友,我表妹夫非常傷心。瞧他過的命名日!我把真實的情況全都告訴他了。顯然,已經無藥可救了,沒有指望了……當然,藥還是有的……不過,也只是吹吹牛而已……您是個有學問的人,我可以對您實話實說……」

  「怎麼回事,堂羅布斯蒂亞諾?您是從訪修會來的吧?」

  「對,先生,我是從那個倒黴的地方來的。」

  「羅西塔怎麼樣了?」

  「哪個羅西塔?現在沒有羅西培了,那姑娘早不叫羅西塔了,現在她叫修女特雷莎。無論她的名字還是她的面頰都沒有玫瑰①了。」

  ①羅西塔是羅莎的昵稱。羅莎在原文裡是「玫瑰花」。

  堂羅布斯蒂亞諾走到講經師身邊,朝房子的各個角落和每道門掃視了一番,然後,用手捂著嘴說:

  「快不行了!」

  講經師打了個寒噤。

  「您以為……」

  「是的,我以為不久會發生一場災難。我已經看出來了,我憑科學看出苗頭來了。我索摩薩不指望這事會有什麼好的結果。我是個科學家,首先需要說明的是,如果那姑娘還生活在那個環境裡,就沒有救了,如果讓她離開那兒,或許還有希望;其次,如果不按科學的要求採取措施,那是犯罪,是對被損害人的犯罪。講經師先生,您是一個明白人,您以為信奉宗教就意味著人們得死在垃圾堆裡?那個地方髒得像個豬窩。先生,那地方真是髒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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