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庭長夫人 | 上頁 下頁
四一


  「准是那英國佬在隔壁房間。」奧爾加斯喃喃地說,臉顯得有些蒼白。那果然是隆薩爾。

  貝貝·隆薩爾(不知為什麼他得了個「火槍」的綽號)是本省佩爾努埃塞斯村人。父親是個富有的牧場主,因此,他能在首都上學。學的什麼,下文自有交代。像文庫萊特愛玩三人紙牌一樣,他十幾歲就愛玩猜牌。牌玩得人了迷,連放假也不回老家去。他完成不了學業,即使老師們按照傳統的做法,對他大發慈悲,他也難以在民法和刑法方面取得碩士學位。

  一次,在考試中老師問他:

  「小夥子,什麼是遺囑?」

  「遺囑嘛……顧名思義,是死人說的話。」

  除了有人叫他「火槍」這個雅號外,也有人叫他「大學生」。這是對他的譏諷,但他卻不明白。光陰茬再,牧場主一命歸天,貝貝·隆薩爾便不再上學,他賣掉家裡的土地,遷居京城,不知怎的一下子成了個政界人物。

  這其中的過程大體是這樣的:開始時他是選舉團的一個成員,後來,又參加市政會議,成了市政府委員,最後變成代表佩爾努埃塞斯的省議員。儘管他在行路、穿衣,甚至與人打招呼等方面仍保留著原始的愚昧狀態,但他確實也取得了一些進步,因此,只有斐都斯塔那些年齡稍大的人才會記得隆薩爾當年那土裡土氣的樣子。從復辟①那年起,隆薩爾就成了具有首創性的人,無論在戀愛方面還是在牌局方面都是吉星高照。他是現行制度堅定不移的擁護者。他常常模仿郵票和紙幣上人物的髮型,也愛穿堅固結實的鞋子,以為這樣才像英國貴族的樣子。

  ①一八二三年在「神聖同盟」的支持下,國王費爾南多七世恢復王位。

  「我所有的東西都很有英國味兒,」他強調說,「特別是我的靴子。」

  他是輪流執政的幾個政黨中最反動的那個党的成員。

  「給我一個撒克遜人的城鎮,我就是自由派了。」他常常這樣說。

  後來,他真的成了自由派,但撒克遜的城鎮並沒有給他。這裡另有緣故,但與本書無關,就不提了。

  他身高體壯,身材勻稱;腦袋小而圓,前額狹窄;一雙野性的眼睛像受了驚嚇一樣,目光呆滯,眼珠子的轉動不取決於他想不想轉,而是能不能轉。和隆薩爾談話會讓人不寒而慄。他說起話來情緒激動,喋喋不休,信口雌黃,可他的一雙眼睛毫不轉動,沒有做出相應的表示,只像山中的野獸那樣,帶著驚恐的不信任的神情愣愣地盯著對方。

  他皮膚黝黑,腿部強壯有力。最時髦的要數他穿的褲子,因為他的褲子很短。不管天冷天熱,是不是合適,他總戴著手套。在他看來,戴手套表明他很斯文(他常常是這樣說的)。另外,他手上汗多。

  凡是有平民味兒的事物他都討厭。共和派人士都將他視為大敵。聖弗蘭西斯科節那一天,俱樂部的管理員沒有在陽臺上掛簾子,當時已是俱樂部管理委員會成員的隆薩爾竟要將那個可憐的小職員從陽臺上摔下去。

  「先生,」管理員大聲地說,「今天可是保拉的聖弗蘭西斯科節啊?」

  「保拉又怎麼樣,畜生?」「火槍」怒氣衝衝地說,「管它保拉不保拉,只要是聖弗蘭西斯科節,就得張燈結綵,掛上簾子!」

  他這樣做,其實是為政府機關壯聲勢。

  他便通過這種辦法獲得了人們的尊重,當著他的面已經沒有人譏笑他了。他目光敏銳,心裡明白人們都很看重表面,俱樂部裡,誰的嗓門最高,誰最頑固不化,誰當天的報紙看得最多,誰就最有學問。他自言自語地說:

  「學問這玩意兒也是不可缺少的,我一定要成為學問家。我身上有勁兒(他確實力氣很大),我也有很大的毅力,我的肺跟年輕人一樣強壯。除了這些,我要是再讀一讀《書信集》,就能成為本省的希波克拉底①了。」

  ①公元前四世紀古希臘名醫。

  希波克拉底是柏拉圖的老師。「火槍」從來不稱蘇格拉底①為老師,他沒有這個必要。

  ①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的老師。「火槍」顯然將希波克拉底和蘇格拉底混同起來了。

  從那時起,他就看報,看皮高爾特一萊布倫和保爾·德·科克的小說,只有這些書他看時才不會馬上昏昏欲睡。他平時注意傾聽他認為有點兒學問的談話,並試圖通過提高自己的嗓門,將個人的意志強加在他人之上。

  如果爭論的對方論據比他充分,他就會揮舞起藤手杖,大叫大嚷:

  「你別忘了我手中這玩意兒,我每時每刻都拿著它!」

  他這樣反復說上五六次,讓對手認清話中的含義和他手中的這根手杖,最後向他認輸。

  他明白在俱樂部裡爭論一些空泛的離身邊遙遠的事情是不會有什麼風險的,因此,他最喜歡議論外交政策,議論的國家越遙遠,他認為越合適。在議論這方面的事情時,他認為最容易出毛病的是地理知識方面的問題。他常常將國名和侵略軍將領的名字混同起來。在一次倒黴的爭論中,他竟然和貝多亞上尉廝打起來,因為上尉說,他說的那個塞瓦斯托波爾①將軍根本不存在。

  ①實際上這是烏克蘭的一個港口。

  同時他還認為,在象棋方面露一手也能提高像他這樣的才子的聲望,因此,他在這方面花了不少精力。一天下午,他當著幾個俱樂部成員的面下棋。不少棋子讓對方吃掉了,他認為只有將一個小卒變成王后,才能挽回危局。

  「這個要當王后!」他盯視著對手的眼睛大聲地說。

  「這不行。」

  「怎麼不行?」

  對手出於本能,竟然將擋著即將變成王后的那個小卒的道的那枚棋子挪開了。

  「這小卒要當王后,不過,不用你來幫忙。」「火槍」在自己胸口打了一拳,勇氣百倍地說。

  對手不由自主地又讓了他一步棋。

  他就這樣一步一步地將小卒子朝前推進,終於變成了王后,佩爾努埃塞斯的這位精力充沛的議員終於贏了這盤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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