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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第六章

  斐都斯塔的俱樂部在與天主教大教堂毗鄰的古老的聖彼得教堂附近,那是一幢坐落在又肮髒又淒涼的小廣場上的孤孤單單的石砌房子,那些石頭已被潮氣侵蝕得發黑。俱樂部的年輕成員想遷出這座舊房子,可是,那些嚴肅的資深成員卻認為,改變俱樂部的地址便意味著它的死亡。結果,俱樂部沒有喬遷,只是對漏雨的地方和因年久失修而造成的其他破損的地方不斷地進行修繕。整整有三代人在俱樂部那幢窄小、昏暗的房子裡熬過夜。如果將俱樂部遷移到新區,即拉科羅尼亞區,在感情上人們也無法接受。此外,老人們還說,俱樂部一旦遷出恩西馬達區,那就永別了。俱樂部也算得上是個貴族嘛。

  一般地說,俱樂部的那座舞廳斐都斯塔人常常自豪地向外地人展示,其他的設施則沒有多大價值。

  俱樂部的侍者們都穿一身與城市裡的警服相仿的制服。外地來的人因不懂當地的習慣,想叫個侍者,結果卻以為來了個抓自己的警察。

  這兒的侍者一般都缺乏教養,這也是從祖上遺傳下來的。讓他們身穿這樣一套制服,是為了表明他們是僕人。

  門廳裡有兩個門房坐在一張松木桌子的邊上。他們不跟進進出出的俱樂部成員行禮已是多年來的習慣。

  可是,自從隆薩爾當上俱樂部管理委員會的委員後,情況便發生了變化。他在外地見到過另外一種習俗,門房即使見到一個普通的俱樂部成員,也得點頭致意,嘴裡還得咕嚕一聲,意思是向對方問好。如果進門的是個管理委員會的委員,門房就該將屁股從座位上抬高半柞①;如果隆薩爾本人進來,則應抬高一樣;如果俱樂部主任堂阿爾瓦羅·梅西亞本人進來,門房就應該像新兵那樣立正致意。

  ①一樣是大拇指和小指兩端張開的距離,約二十公分。

  走進門廳,有三四個過道,現在已變成會客室、休息室,或聊天、玩多米諾骨牌的場所。再往前去,是一間比較像樣的大房間,裡面有幾個大壁爐,得燒掉不少木柴(當然沒有侍者們說的那麼多)。每到年終,俱樂部管理委員會全體委員開會時,總要為木柴問題展開一番爭論。在那個大房間裡禁止玩聲音刺耳的多米諾骨牌,那是斐都斯塔要人們聚集的場所。那兒也不許大叫大嚷,因為東邊隔著一扇莊重的大紅天鵝絨門簾,就是玩牌的地方,大夥兒叫它紅廳。廳內必須保持安靜,如有可能,隔壁那房間也應該這樣。過去,玩牌的地方與彈子房相毗鄰,後來,用球棒打彈子的聲音攪得玩牌的人心煩,他們便將牌室搬遷到以前曾是閱覽室的那個紅廳去了。現在的閱覽室就在彈子房的旁邊。牌室從來不見陽光,總是一片昏暗,慘淡的燭光得像礦井中的礦燈一樣明亮。

  堂龐佩約·吉馬蘭是個討厭人家玩牌的哲學家,他將紅廳裡玩牌的那些人稱為偽幣製造商。他認為,他們在那個鴉雀無聲、異常神秘、不能隨意表示喜怒哀樂的角落裡幹的盡是非法的勾當。那些平時吵吵嚷嚷的年輕人一進入玩牌的這個紅廳便顯得一本正經,宛如信奉某種神秘宗教的教士。對斐都斯塔人來說,走進紅廳便意味著從少年進入成年。總有個把臉色蒼白的年輕人,或自己玩牌,或瞧著別人玩牌。他們玩起牌來苦思冥想,還瞧不起別的無聊的消遣方式(也許他們已經玩厭了),喜歡玩這種需要認真對付的搶分和吃牌①。人們只要仔仔細細地觀察那些「神父」如何對「劍花」和「棒花」②進行頂禮膜拜,就能認識斐都斯塔知識界的一大特點。

  ①搶分和吃牌都是三人牌戲的術語。

  ②「劍花」和「棒花」都是西班牙紙牌的名稱。

  促進會的頭頭說,斐都斯塔人牌技並不高,只是靠運氣好才贏錢的,但實際上這是為進「犯罪室」迅速發財製造的一種藉口。其實,斐都斯塔俱樂部的人牌技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這是眾所皆知的。當然,也有一些初出茅廬的新手,但這些人也是不可缺少的,否則,贏誰的錢呢?然而,事實的確和促進會會長的說法正好相反。那些玩三人紙牌的行家都是從斐都斯塔出去的,只有斐都斯塔才會出這樣的人才。他們一旦進入政界,便平步青雲,身居要職,掌管政務,而這一切都應歸功於他們精湛的牌技。

  在牌室的四角各放一張桌子,另外,在中間又放了四張。這八張桌子有一半已坐滿了人。每張桌子周圍還站著(或坐著)不少看牌的人,他們都是鐵杆牌迷。打牌時,很少有人說話,只是向別人要煙抽時才說上一句半句。也很少有人在一邊出主意,這既沒有必要,也很少有人聽。市政府的職員巴西裡奧·門德斯是在座的牌友中的高手。此人臉色蒼白,身材瘦削。正如斐都斯塔人說的那樣,從他的衣著看,看不出他是手藝人,還是個體面的人。他靠他的工薪無法養家糊口,因為家裡有妻子還有五個孩子,他平時就靠玩牌補貼日常開銷,倒也頗受人們的尊重。他玩起牌來,就像在幹一件他沒有興趣幹的活兒,沒精打采;他性格粗魯,人家對他說話時總是愛理不理。他一門心思在盤算著自己的事情:他準備用玩牌贏來的錢在堤岸附近蓋一座四層樓房。坐在他一旁的是檢察官馬蒂亞斯,他不想玩「蒙脫」①,才來這兒玩三人牌戲的。每當他在「上邊」牌運不佳時,便下來玩三人牌,竭力想多贏一點兒,他一般輸得不多,因為他一輸,就不幹了。這會兒發完牌正在休息的這個人是給檢察官和巴西裡奧生金蛋的「母雞」,他們倆準備慢慢地吸幹他身上的血。他是個擁有長子繼承權的鄉下人,名叫文庫萊特。以前,他從鄉下來趕集時,常來這兒玩牌;後來他當上了省議員,還是常來這兒;最後,他乾脆把家搬到斐都斯塔。這樣,他便能和那幾個玩三人牌的高手朝夕相處。他為他們發財開闢了道路,自己對此卻一無所知。他在自己村子裡玩牌不過癮。文庫萊特玩牌常從下午三時玩到次日淩晨兩點,只在吃晚餐時休息一下,胡亂吃點東西。堂巴西裡奧和檢察官輪番在他身上「拔毛」,但有時也同時於。這次同時玩牌的有四人,這第四個人是胡亂拼湊的角色。在別的牌桌上玩牌的人技藝都差不多,外地人來得不少,幾乎全都是公務人員。

  ①一種牌戲。

  玩牌時牌友一般來說都是很有教養的。這些人中,許多人確實很有禮貌,但由於牌友彼此十分熟悉,有時也能聽到以下的對話:

  「我說,這錢是您給我的。」

  「我要對您說,不是這麼回事。」

  「我說是這麼回事。」

  「你在撒謊。」

  「你太有教養了!」

  「總比你強!」

  原來是為了一枚偽幣。

  為了保持平衡,保持和諧的氣氛,大自然總賦予人們不同的個性:有的牌友性情暴躁,令人生畏;有的人(例如文庫萊特)性格溫和,膽小怕事,活像一隻羊羔和鴿子。

  堂巴西裡奧常常說,那個享有長子繼承權的人牌風不正。為此,文庫萊特多次為自己辯解。這時,市政府這個職員便會大喊大叫:「誰敢對我無禮!」說完,便對桌子猛擊一拳。

  文庫萊特不再吭聲,繼續玩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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