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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裡帕米蘭給安娜選中的這個對象是個法官,薩拉戈薩人,當大法官似乎還嫌年輕,但當新郎年紀就大了點。唐娜·安娜·奧索雷斯小姐年方十九歲,而堂維克多·金塔納爾已年過四十。不過,他保養得很好。安娜請堂卡耶塔諾先不要將這件事告訴自己的兩個姑媽,讓她和金塔納爾接觸一段時間再說。如果這件事讓唐娜·阿儂霞辛知道,她會不作任何考查,就將這門親事答應下來。

  「完全正確。我認為,這方面的事情應由雙方的感情來確定。莫拉丁①,我親愛的莫拉丁在他不朽的喜劇《姑娘們的承諾》中就這樣教誨過我們。」

  ①十八世紀西班牙喜劇作家。

  事情就這樣商定了。

  唐娜·阿儂霞辛哪裡知道,她夢寐以求、姍姍來遲的這個侄女的未婚夫竟天天在她們身邊走過。他有時在堤岸,有時在冬季漫步的地方,有時在兩旁長著高大白楊樹的通向馬德裡的公路上遇見她們。

  安娜早已注意到,每天下午和兩個姑媽散步時,總會碰見堂托馬斯·克雷斯波。這位紳士每次見到安娜總貪婪地瞧著她。他是姑媽家的至交,也是安娜敬重的少數幾個人中間的一個,因為她從他身上發現斐都斯塔人罕有的美德:寬容大度,性格開朗,對迷信活動不感興趣。

  每次堂托馬斯停下來跟她們打招呼時,那位紳士總在遠處瞧著她們。這個紳士就是金塔納爾先生,是個法官。他的確保養得不錯,不但衣冠整潔,人的模樣也很討人喜歡。

  他是個外鄉人。「外鄉人」這個詞對奧索雷斯這兩位老小姐來說,還有一層特殊的含義:她們從來沒有在自己的朋友家裡見到過他。

  「他是一位法官,」一天,克雷斯波對她們說,「是個地地道道的阿拉貢人,非常勇敢,是個好獵手,有很強的自尊心,還是個優秀的業餘喜劇演員。他演起戲來有點像卡洛斯·拉托雷,尤其擅長演古戲。」

  這就是兩位姑媽瞭解的人暗地裡替她們安排好的這個未來的侄女婿的情況。

  克雷斯波對姑娘的事已有耳聞。一天下午,他自作主張地在通向卡斯蒂利亞的公路上將奧索雷斯家幾位小姐攔住,將法官堂維克多·金塔納爾先生介紹給她們。這兩位先生一直陪著她們散步,將她們送到奧索雷斯家那座巨宅的陰暗的大門口後才告辭回去。唐娜·阿儂霞辛請堂維克多來家做客。維克多以為兩位姑媽已知道了他想娶安娜為妻的意圖,便於次日身穿禮服和黑褲子,拜訪了那兩位尊貴的女士。安娜對他非常客氣,她認為他待人很和氣。

  安娜只對堂托馬斯·克雷斯波敢講點心裡話。他自己說,他已擺脫了一切煩心事,是個沒有煩惱的人。她非常注意觀察周圍的人和事。她認為自己比周圍的人高尚。她還認為,興許在別的地方還存在著另外一個社會,在那兒的人生活方式和她嚮往的相同,還跟她有共同的思想。與此同時,她覺得斐都斯塔是一座監獄,這個因循守舊的地方像個冰海,將她束縛住,使她不能動彈。她的兩個姑媽,還有那些貴族小姐和女基督徒都比她強大,她不能跟她們抗爭,只好任人擺佈。她只給自己保留蔑視暴虐的權利,她靠幻想消磨時光。

  然而,克雷斯波是個例外,他是真正的朋友。有些事情對姑媽和男爵等人講半天他們還不理解,對他只講一半他就理解了。

  大夥兒都叫堂托馬斯為「弗裡西利斯」,因為每當有人告訴他某某人犯了某種過失(它被人們作為不道德的行為而加以斥責)時,他總是聳聳肩膀(這倒不是他對這種不道德的行為無動於衷,而是因為他有自己的人生哲學),笑著說:

  「你們想要怎麼樣呢?正如有人說的那樣,我們都是『弗裡西利斯』。」

  「弗裡西利斯」的意思就是「脆弱」。「人性脆弱」就是堂托馬斯的座右銘。

  他本人過去就相當脆弱,過分相信聽之任之、隨遇而安的準則。關於這方面的情況下文自會講到。八年後,他寬容一切的這種「高尚的癖好」達到了頂點。

  他目光銳利,能觀察到人們心靈深處美好的東西;在安娜身上,他發現了精神瑰寶。

  「聽我說,堂維克多,」他對他的朋友說,「這姑娘連國王都配得上,當然配得上您這個即將當庭長的法官了。你可以作這樣的設想,安尼塔在我們親愛的斐都斯塔,就像在一個無人懂得開採金礦的國家裡的一座金礦。在斐都斯塔,最珍貴的是樹林。」

  「別提什麼植物了,堂托馬斯。」

  「您說得對,我扯遠了……我是說安尼塔是個一流的女子。您瞧她的體形多美,她都可以使您變得像糖塊一樣甜蜜。往後您再看到她的心靈,您這塊糖就像放在太陽下那樣融化了。告訴您吧,在我看來,心靈美就是心靈健康,心腸好的人心靈一定健康。」

  「您真有點兒唯物主義的味道,不過,我並不生氣。您說那姑娘……」

  「我只是個小人物,我的先生!請原諒,我不喜歡這個主義那個主義的,別給我戴帽子了。我剛才這麼說,是因為我相信人的本性是善良的。一棵樹要健康地成長,必須有良好的根……人的心靈也是如此……」

  他一個勁兒地講著哲學上的大道理,後來又將話題轉到安娜的身上,說她是斐都斯塔最優秀的姑娘。

  克雷斯波說,有一天他自作主張,向安娜介紹了金塔納爾先生的情況。

  「他是唯一能與你相配的未婚夫。四十剛過的年齡,與能活幾個世紀的老樹相比,還年輕得很呢。如果烏鴉真的能活幾百歲,那麼,一隻十歲的狗比一隻一百歲的烏鴉還顯得老。」

  安娜認為弗裡西利斯的這番言論頗有些道理,她同意與金塔納爾進行接觸,但有一個條件,就是像上次她向堂卡耶塔諾說的那樣,不能讓她那兩個姑媽知道這件事。堂維克托對此表示同意。

  「聽我說,」弗裡西利斯說,「談戀愛保守秘密特別有味兒。這姑娘准會很快上鉤的,您瞧著吧……」

  在金塔納爾身旁,安娜覺得時間過得很快。

  「他的思想純正而高雅,甚至還富有詩意。」

  他頭髮灰白,沒有染黑,說起話來,激昂慷慨,喜歡唱高調,但為人卻十分樸實。他說話調門高的原因也許在於他熟記了不少洛貝和卡爾德隆的詩歌。要他不像桑丘·奧爾蒂斯和堂古鐵雷斯·阿方索①那樣說話,他反倒覺得十分彆扭。

  ①以上兩人均為洛貝和卡爾德隆劇作中的人物。

  然而,安娜獨自一人時,卻又想道:

  「沒有愛情作基礎,結合在一起是不是太輕率了一點?」人們說,她的宗教信仰是假的,她不配做耶穌的妻子,因為她不愛上帝。如果她現在不愛堂維克多,那她就不該和他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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