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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如果有人得意忘形,真的越了軌,也就是說,一本正經地向你討好(這句話是唐娜·阿儂霞辛年輕時常說的),還送給你禮物,你可不能輕信。他愛說什麼,隨他說去,但不能讓他動手動腳。對正式向你求愛的人,你也不能允許他摸摸捏捏的,更不能允許他有侮辱性的舉動。可是,你大叫大嚷也不行,人家會以為你是個瘋子……」

  「在貴族中,這是沒有教養的表現。」

  「不過,忍讓過度也是危險的。反正你是不會和他們中間的任何人結婚的。」

  「我才不想和他們結婚呢,姑媽。」小安娜控制不住,脫口而出,但話一出口,她又感到後悔。

  唐娜·阿格達笑了笑。

  「想不想結婚這種話你就不要說了。」唐娜·阿儂霞辛大聲說。她又一次站起來,《少年維特的煩惱》隨即掉在地上,「你也太傲慢了。」

  「隨她說去吧,她心裡煩……」

  「你說得也對。不過,最重要的是你別忘了我對你說的話。到侯爵夫人家裡,可不能這麼冷冰冰的,說話也不能這麼乾巴巴的,那就太不懂規矩了。你好的方面應該肯定,人家也會對你表示讚揚。如果你在大庭廣眾之中顯得雍容大方,大夥兒也會像稱讚你漂亮的臉蛋和美好的體態一樣誇獎你。」

  「你姑媽說得對,我的孩子,」唐娜·阿格達說,「上帝慷慨地賜予你這麼多長處,你應該充分加以利用才對呀。」

  安娜聽到姑媽的讚揚,反而感到羞恥,覺得像用鞭子在抽打自己。她覺得自己成了被拍賣的商品。唐娜·阿格達和她姐姐細細地算了算她們認為是自己一手造就的這個美人兒的可能成交的身價。在唐娜·阿格達看來,美麗的安娜是她灌制的一根最好的香腸。她為姑娘的臉蛋感到自豪,這種心情就像自己製作了一根香腸一樣。至於其他方面的情況,比如安娜身材很苗條,據唐娜·阿儂霞辛說,那應歸功於家族的遺傳,因為她們這個家族的人都很瘦,都顯得非常苗條。

  每當她們談到這樁買賣時,這兩個老處女便露出一副拉皮條的人的嘴臉,模樣兒像一對老巫婆。她們和拉皮條的女人不同之處僅僅在於不大肆張揚。爐火將兩個老小姐扭曲了的身影投到牆上,隨著火苗的晃動和她們身軀的扭動,牆上的身影像是一對舞動著的魔鬼。

  她們議論了很長一段時間,說男人特別是從美洲回來的那些男人是怎麼樣的一種人,他們喜歡什麼,應該怎樣對付他們,在什麼情況下應該讓步,在什麼情況下不能退讓等。議論完了,她們總要表白一番,說自己知道得這麼多,都是細細觀察的結果。

  「至於我們自己,無論是你姑媽阿格達,還是我本人,都從來沒有想到要結婚。」

  關於在待人接物方面要採取靈活的態度,她們便對安娜作了這樣的解釋。

  當天夜裡,安娜在床上大哭一場,哭得跟住在唐娜·卡米拉那裡時一樣傷心。不過,她晚飯倒吃得不錯。次日早晨醒來,她覺得懶洋洋的,心裡好過一些了,這時候再在床上躺一會兒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樂趣。她那時已沒有理由再睡懶覺,加上她又得幹家務事,要起得早一些,所以,她總設法讓自己早點醒來,好躺在溫暖的被窩裡胡思亂想一陣。

  斐都斯塔的貴公子,年輕的律師和其他見到過安娜的人都說她長得俊俏,但她對誰的話也沒有當真。可是,早晨一覺醒來,那些千篇一律的讚美詞卻像香氣撲鼻的熏香形成的一團煙霧,飄散在她的心間,她愉快地喚著它的芬芳。塔西托①說,歷史要敢於把一切都說出來,我也要告訴讀者,小安娜雖說生性貞潔,但聽到那些與事實相符的讚揚聲時,心裡還是樂滋滋的。她確實非常美,她明白斐都斯塔的年輕人向她表示的一片深情,他們有的是用目光,有的是用神秘的言詞表示的。然而,愛情呢?那是愛情嗎?不,愛情還離得很遠呢。愛情是偉大的,是十分美好的。因此,它不可能與令她窒息的、充滿愚昧和卑劣行徑的生活靠得很近。也許愛情永遠也不會到來了。如果讓她褻瀆愛情,那她寧可沒有愛情。她表面上總是逆來順受,內心卻產生了難以克服的悲觀情緒。她早已確信,自己這輩子要與那些蠢人愚夫生活在一起,相信愚昧的事物具有巨大的威力。她有理由和眾人作對,但她被壓在下面,她失敗了。另外,貧困和無依無靠的境遇使她感到煩惱。她首先考慮的是如何使自己不再成為兩個姑媽的包袱,如何使這兩位老太太不再進行這樁她們越來越莊嚴地宣揚的「慈善事業」。

  ①古羅馬歷史學家。

  她期望得到解放,但怎樣才能解放自己呢?她不可能去幹活賺錢,養活自己,因為在這樣做之前,奧索雷斯這兩位老太太就會要了她的命。除非她找丈夫結婚或進修道院,否則,她想體體面面地出去是不可能的。

  然而,安娜的宗教信仰已遭權威人士的指責。兩位姑媽也曾聽說過她對宗教曾一度十分虔誠,但後來她們便對她那種曇花一現的信仰進行嘲弄。再說,她那種虛假的虔誠又和愛好文學糾纏在一起。在斐都斯塔,愛好文學是貴族小姐最大的缺點,這也是她的兩個姑媽在她身上發現的最大的陋習,但現在已讓她們徹底清除了。

  唐娜·阿儂霞辛在安娜的床頭櫃上見到了一個寫詩的本子,還有一枝筆和一瓶墨水。她仿佛見到了一枝手槍、一副紙牌或一瓶白酒那樣驚慌失措。那玩意兒是男人幹的事情,是那些平民百姓的陋習。即使發現安娜抽煙,那兩個老處女也不會這麼大驚小怪。「奧索雷斯家居然出了個女文人!」

  「意大利女裁縫的本來面目終於在她身上暴露出來了。看來,這個意大利女人過去准是個舞女,就像唐娜·卡米拉在她那封信裡暗示的那樣。」

  於是,這個寫詩的本子就被交給那些貴族老爺和教士會的那些神父了。

  因常常出去旅遊而獲得「學者」美稱的貝加亞納侯爵宣稱,那本子上寫的詩是自由體詩。

  唐娜·阿儂霞辛氣得差一點發瘋。

  「原來都是一些不正經的標榜自由的詩!是誰叫她這麼幹的!難道是那舞女……」

  「不,阿儂霞辛,別這麼驚慌嘛。自由體詩的意思是沒有韻律,這方面的事兒你可能不太懂吧。再說,詩也不是壞東西。當然,最好還是別寫。我沒見過哪個正派女人寫詩的。」

  那個破產的男爵也持同樣的看法。可他當年在馬德裡的時候,是靠一個翻譯連載小說的女詩人養活自己的。

  教士裡帕米蘭先生則認為,那些詩寫得還可以,也許稱得上佳作,只不過屬￿宗教浪漫主義流派,他本人很討厭這種詩作。他說:

  「儘管這些詩表現了小安娜的傑出才華,但我不喜歡,因為那都是模仿拉馬丁①的偽古典主義的作品。」

  ①十九世紀法國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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