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庭長夫人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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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都斯塔的舊城面積不大,就在天主教堂的周圍,也就是現在的恩西馬達區這樣的範圍。它居高臨下,俯視著正在往西北、東南兩方向不斷延伸的整個城市。從塔樓上,還能在一些破舊房子的庭院裡和花園裡見到早已變得破碎的舊城城牆,這些舊城牆如今已成了分隔菜園和畜欄的界牆。恩西馬達既是斐都斯塔的貴族區,也是貧民區,這兒居住著豪門貴族,也居住著衣不蔽體的窮人。他們的住宅緊緊地挨在一起,只是前者住得寬敞舒適,後者像松球一樣擁擠不堪。住在恩西馬達的人被認為是真正的斐都斯塔人。有些地位低賤的人非常看重在思西馬達這塊全城地勢最高的地方擁有一處房產(即使非常破舊也不在乎),因為這個城區離天主教堂、聖馬利亞教堂和聖彼得教堂很近,這後兩座最古老的教堂在聖巴西裡卡教堂的旁邊。講經師俯視著腳下的這個貴族區,裡面有若干像宮殿一般氣勢恢宏的豪門大宅,有面積像一個小城鎮一般大小的修道院,也有擠滿斐都斯塔窮人的簡陋的棚屋。這兒的窮人貧困得連下面新建的太陽村居民區也住不進去。太陽村在東南方向,那兒有個叫「老廠」的工廠,高大的煙囪林立,周圍出現了一個工人村。恩西馬達區的街道狹窄、彎曲、潮濕,曬不到太陽,有些街道都長了青草。貴族人家(或者自詡為貴族人家)居住區的那幾條街道衛生狀況也非常糟糕,髒得像孤兒院的廚房。看來市里打掃衛生的人和那些衣著整潔的貴族都沒有認真地在那些街道和廣場上打掃。那兒商店不多,只有幾家,也不豪華。從塔樓上,人們通過舊城區的一磚一瓦,通過每一塊土坯,可以看出特權階層,尤其是教會的歷史。幾家修道院佔據了全城區一半的地盤。光是聖多明哥修道院就占了恩西馬達五分之一的土地。接下來就是雷科萊塔斯修道院了,它是在九月革命①時期由兩個修道院合併而成的,共有十名修女。整個修道院加上它的果園占了全區六分之一的土地。不過,聖畢森特修道院倒確實成了一座兵營,圍牆內軍號聲響個不停,打破了幾百年來保持的神聖的寧靜。政府將聖芳濟會修道院改為政府機關的辦公樓,將聖貝尼托修道院改為關押犯人的陰森森的監獄。所有這一切都使人傷心。講經師透過望遠鏡目睹這一切,心裡有一種苦澀的感覺,但當他的目光離開貴族區,轉向西北方向時,又深感欣慰,覺得有了希望,因為他見到虔誠的教徒們在那兒修建了新的修道院和修士們的住宅,這些建築雖比不上舊宅那麼堅固,那麼寬敞,但顯得更豪華、更有氣派。革命造成了破壞和掠奪。復辟②後,已遭破壞的雖不能重建,但煥發了重建的精神。窮困人姐妹會已結束了建房任務,這些建築物已成為堤岸西部熠熠生輝的明珠。它們離拉科羅尼亞的豪華住宅區不遠。拉科羅尼亞是從美洲回來的僑民和王國的商人們居住的新區。再往北去,在墨綠的天鵝絨般的草地上,一幢白色的廠房拔地而起,訪修會③的修女們為此出了鉅資。眼下她們還蟄居在一所舊房子裡,在恩西馬達區的垃圾場旁,她們都快讓垃圾給活埋了。這所舊房子只有一間小得可憐的祈禱室,權作小教堂。就在這所舊房子裡一間間像壁龕一般大小的房間裡居住著不少富貴人家的姑娘,她們都是家產的繼承人。她們將位於恩西馬達區像宮殿一般寬敞舒適的房子奉獻給了耶穌,自己寧願住到像豬圈一般肮髒狹小的房間裡。她們的父母、兄弟姐妹和其他的親屬卻在恩西馬達區那一幢幢灰暗而寬敞的大房子裡消閒享樂。不光是教士在斐都斯塔地勢較高的地區有寬大的住房,可以盡情地伸展四肢,就是那些世襲貴族和豪門大戶的後代也有自己面積很大的庭院和花園,以及甚至可以被看成是森林的果園。事實上,奧索雷斯家族和貝加亞納家族的那些花園略帶一點誇張就可以稱為公園。這就是說,不但那些修道院,而且那些大戶人家都擁有充足的地盤可以進行擴展,而那些可憐的平民百姓卻由於貧困,擺脫不了貴族老爺們對他們的排擠,只好棲居在泥牆土坯砌成的小房子裡(市政府強迫他們給這些房子的泥牆刷上一層石灰)。這些小屋一家挨一家,緊緊地擠在一起,這家的屋頂常常擋著另一家的窗戶,就像一群調皮的牲口,擁擠著走在一條狹窄的道路上,後面的牲口常常爬到前面那頭牲口的脊背上。 ①指一八六八年共和派推翻西班牙女王伊莎貝爾二世的革命,同年九月女王被迫逃亡國外。 ②一八七三年二月,共和派內部不和,這為阿爾方索十二世提供了復辟機會,西班牙恢復帝制。 ③一六一〇年創建的一個修士組織。 堂費爾明儘管親眼見到了眼皮子下面這種分配不公的現象,但仍無動於衷。這位教士先生特別喜歡天主教堂附近的這個城區,它仿佛是聖巴西裡卡大教堂的寵兒。恩西馬達是他的天賜王國,是他行使精神方面權力的中心。工廠的煙霧和機器的轟鳴聲使他不能不對太陽村投去憎恨的目光。那兒是那些搗亂分子的居住地。他們都是髒汙不堪的工人,煤炭、鐵屑和汗水混合在一起,使他們的臉和皮膚全是黑的。就是這些人張大著嘴巴,聆聽著那些煽動分子大談什麼平等呀,建立聯邦制呀,分享財富呀,還有其他許許多多胡言亂語,卻不願聽他談死後升人天堂或墮入地獄的問題。這並不是說,他在工人們中間沒有什麼影響,只是影響不大罷了。當然,對聖教和天主的信仰已深深地紮了根,這種根就像鐵鍊那樣牢固。然而,遺憾的是,死去了一個虔誠的好工人,接著便會生出兩三個永遠也不會聽他講忍受、忠誠、信仰和服從的人。講經師已不存在什麼幻想,他認為太陽村已不屬他們了。只有那兒的婦女還在據守著最後一道防線。不久前,工人住宅區有幾個婦女想拿石塊砸死一個自稱是新教牧師的外鄉人。這種過激行為和對瀕臨消失的信仰的固守不但沒有對講經師起到鼓舞作用,反而使他深感沮喪。工廠冒出來的煙不是教堂裡的嫋嫋香煙,它升向天空,但到不了天堂。在他看來,轟隆的機器聲仿佛是對他的嘲弄、挪揄和鞭笞,就連工廠那些紀念碑一般細長的煙囪也像是在有意模仿教堂的尖頂,並對其進行諷刺挖苦。 講經師將望遠鏡轉向西北方,那兒是拉科羅尼亞區,是斐都斯塔的新區,建築物呈一字形,房屋色彩明快,閃耀著鋼鐵的反光,像美洲森林的一隻鳥,也像個裝飾著色彩不協調的羽毛和彩帶的野性十足的印第安女人。建築佈局十分對稱,但色調卻顯得不和諧。房屋的屋頂頗像埃克巴塔那①的城牆,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輝。房屋外牆往外延伸的玻璃長廊損壞了建築物固有的形體美感;砌得過多的基石不僅沒有使房屋更堅固,反而顯得十分做作和過分奢華。拉科羅尼亞不僅體現了從美洲發財回來的那些人的夢想,同時,也體現了高利貸者、呢絨商人和麵粉製造商的白日夢。其實,外牆沒有砌好,會引發肺炎;過分的豪華也不一定舒適。不過,講經師不在乎這些,在他眼裡,那兒有的是財富,拉科羅尼亞是秘魯的縮影②,而他則試圖成為精神上的畢薩羅③。事實上,這已開始成為現實。拉科羅尼亞那些從美洲回來的人重新開始皈依聖教。他們原本很少去聽彌撒,現在回到斐都斯塔,也就回到了祖國,相信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聖教,恢復孩提時代學會的種種宗教禮義,在他們看來是當年在大洋彼岸常常夢見到的那個西班牙對他們的各種美好承諾中的一種。從美洲回來的那些人非常討厭窮人,他們甚至不願回憶起自己貧窮的身世。在斐都斯塔,沒有宗教信仰的人只是一些死無葬身之地的流氓、無賴,而有財有勢的人全都信教。拉科羅尼亞裡像帕艾斯、堂弗魯托斯·雷東多、哈卡斯一家,還有安托裡納斯和奧爾古莫薩以及其他許許多多像亞美尼哥·維斯帕西奧斯④式的人物,至今仍然保持著像科魯赫多家族、貝加亞納家族、梅比佈雷家族、奧索雷斯家族和恩西馬達其他的貴族家庭的宗教信仰和習慣。萬一像帕艾斯、雷東多等家族中的男子不願信教,那麼,他們的妻子、女兒以及家族中的其他女性便會迫使他們去模仿那些令人羡慕的貴族們的宗教信仰和言行舉止。總之,教區法官在觀望西北部這個城區時,並不感到厭惡,反而垂涎三尺。儘管在拉科羅尼亞這個美洲的縮影裡,還有許多人的靈魂有待他去拯救,還有許多土地等待他去開發,但他確實已做了許多探索,並取得了成效,而他今後還將滿懷信心地在這個地區講經佈道,以使自己的影響擴大到拉科羅尼亞一幢幢排列整齊、高度劃一的房子的每一個角落。 ①古波斯一城市。 ②拉科羅尼亞,原文的意思是「殖民地」,西班牙十六世紀去美洲「淘金」的人,多數是會秘魯。 ③西班牙征服拉丁美洲殖民地的主要將領。 ④十五世紀意大利航海家,據傳曾四次去過新大陸,美洲便以他的名字命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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