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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吹口哨的人(5)


  很快。

  她的弟弟站到了她身旁。

  他低聲勸她住口。但他也是死人,不用聽他的話。

  他死在一列火車上。

  他們把他埋在雪地裡了。

  莉賽爾瞟了他一眼,但她沒辦法停止,還不能。

  「這本書,」她繼續說著,她要把男孩推倒在臺階上,讓他滾下去,「我不要。」這幾句話的語氣要緩和多了,但還是讓人難受。她把《吹口哨的人》扔到那女人穿著拖鞋的腳下,聽到它落到地上發出「啪」的一聲。「我不想要你這本該死的書……」現在,她把話說完了,陷入了沉默。

  她的喉嚨裡空空的,再也沒有什麼話要說了。

  她的弟弟抱著膝蓋消失了。

  片刻的靜默後,鎮長夫人走到門邊,撿起書。她受到了沉重的打擊,臉上再也沒了笑容。莉賽爾可以看到,有鮮血從她鼻子裡流出來,一直流到嘴邊。她的眼睛更暗淡了。傷口被撕開,一串傷痕出現在她的皮膚上,一切都是莉賽爾這番話造成的。

  伊爾莎 赫曼手裡拿著書,蹲著的身子直了起來,她又準備說抱歉,但這話始終沒有說出口。

  扇我耳光吧,莉賽爾想,扇我耳光吧。

  伊爾莎赫曼沒有扇她耳光,僅僅是退後幾步,退回到這所漂亮的大房子污濁的空氣中去。莉賽爾被再次留在外面,呆立在臺階上。她不敢轉身,因為她知道,只要一轉身,就會發現罩著莫爾欽鎮的廣口瓶已經被打碎了。

  那封信是她最後一筆訂單,她又把它讀了一遍。快走出大門時,她用力把信紙揉成一團,朝那所房子的木頭門扔過去,像是在扔一塊石頭似的。我不知道偷書賊希望有怎樣的效果,但那紙團打在了結實的木門上,骨碌碌滾下臺階,又回到她腳邊。

  「十足的,」她說著把紙團踢進了草叢,「窩囊廢。」回家的路上,她在想,下一次下雨時,當罩著莫爾欽鎮的被補過的玻璃瓶倒過來後,那紙團會有怎樣的命運。她甚至都能看見信上的字一個個溶化在雨裡,最後一字不剩,只有紙,只有泥土留存。

  莉賽爾走進家門,真是不巧,羅莎正好在廚房裡。「喂,」她問,「衣服呢?」 「今天沒有要洗的。」莉賽爾告訴她。

  羅莎走過來,在餐桌旁坐下。她明白了。她仿佛突然就衰老了。莉賽爾在想羅莎頭髮披在肩上會是個什麼形象,大概會像一塊灰色的毛巾吧。

  「你這頭小母豬,你都幹了些啥好事?」這句話算不上刻薄,她一時也想不出更惡毒的話了。

  「是我的錯,」莉賽爾回答道,「都是我的錯。我罵了鎮長夫人,讓她別再為她死了的兒子嚎個沒完,我叫她可憐蟲,這就是他們解雇你的原因。來吧。」她走到木勺邊,抓了一大把勺子放到自己跟前,對羅莎說:「你挑一把吧。」羅莎順手拿起一把勺子,舉了起來,卻沒有用它打莉賽爾。「我才不信你的話。」 莉賽爾在痛苦和迷茫中煎熬著,這個時候,她迫切希望媽媽打她,卻不能如願!「是我的錯。」「不對,」媽媽說,她甚至還站起來摸了摸莉賽爾油膩膩的頭髮,「我曉得你不會說這些話的。」 「我說了。」 「得了,就算你說過吧。」莉賽爾離開房間時,聽到媽媽把木勺放回了原來裝勺子的金屬罐。但是,她走到自己的臥室後,所有的勺子,包括那個罐子,都一齊被甩到了地上。

  隔了一陣兒,她走進地下室,馬克斯正站在黑暗中,很有可能是在和元首打架。

  「馬克斯?」出現了一點如豆的燈光——就像一枚紅色的硬幣漂浮在角落裡。「你能教我做俯臥撐嗎?」馬克斯給她做了示範,必要時還幫她支撐身體。莉賽爾雖然外表瘦弱,但身體很結實,雙手能夠穩穩地撐起身子。她沒有數一共做了幾下,但這天晚上,在地下室昏暗的燈光下,偷書賊做了許多次俯臥撐,以至於全身酸痛了好幾天。馬克斯提醒她不要做得太多,但她沒有理會,堅持做了許多。

  她和爸爸坐在床上看書時,爸爸看出她有點異常。一個月以來,爸爸第一次進來和她坐在一起,她得到了某種安慰,雖然只有一點點。漢斯休伯曼總是知道該說什麼,什麼時候該和她待在一起,什麼時候該讓她獨自待著。也許,他是真正瞭解莉賽爾的人。

  「是因為洗衣服的活兒嗎?」他問。

  莉賽爾搖搖頭。

  爸爸好幾天沒有刮鬍子了,他每隔兩三分鐘就摸摸紮人的胡茬。他那雙銀色的眼睛平和寧靜,帶著暖意,每次他都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莉賽爾。

  快讀完書時,爸爸睡著了。這時,莉賽爾才說出了埋藏在心底的話。

  「爸爸,」她低聲說,「我想我會下地獄的。」 她雙腿溫暖,膝蓋卻是冰涼的。

  她回憶起尿床的那些夜晚,爸爸洗淨床單,然後再教她認字母表。現在,他躺在毯子下面呼吸著。她親了親爸爸紮人的臉頰。

  「你該刮刮鬍子了。」她說。

  「你不會下地獄的。」爸爸回答。

  她盯著爸爸的臉看了好一會兒,然後躺下來,靠在爸爸身上,和爸爸一起入睡。他們是在慕尼黑沉沉入睡的,不是在德國這顆骰子的第七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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