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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監視者(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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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的兩年裡,他一直躲在一間空儲藏室裡。這間屋子在沃爾特先前工作過的一幢大樓裡,屋裡沒有多少食物,漂浮著猜疑的空氣。附近有錢的猶太人忙著移民,沒錢的猶太人也企圖移民,但卻不知道怎麼才能成功。馬克斯一家就屬後者。為了避免引起懷疑,沃爾特只是偶爾才去看看他的家人是否還在。一天下午,打開房門的是陌生人。 馬克斯聽到這個消息時,身體仿佛被揉成了一團。他就像一張被畫得亂七八糟的紙,像一堆垃圾。 生活在對自我的厭棄和對倖存的欣慰中,他每天都試著讓自己解脫並振作起來。雖然自己遭了難,卻還沒有崩潰。 1939年年中,在躲藏了六個月後,他們決定採取新的行動。他們查看了馬克斯棄家出逃前得到的那張紙片。是的——他不光逃走了,還拋棄了自己的家庭,在他荒誕的解脫感下,他就是這樣看待自己的行為的。我們現在已經知道紙片上寫的是什麼了。 一個名字,一個地址 漢斯·休伯曼 莫爾欽鎮,漢密爾街三十三號「情況越來越糟了,」沃爾特告訴馬克斯,「他們隨時都可能發現我們。」黑暗中,他們只能弓著腰講話,「我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可能會被抓住,也許你該找找這個人……我害怕得很,不敢找別人幫忙。他們也許會揭發我,」辦法只有一個,「我要去那兒找這人。要是他當了納粹——這很有可能——我就只好回來。至少我們知道了這一點,對嗎?」馬克斯把身上最後的幾芬尼都給他做盤纏。幾天後,沃爾特回來了,擁抱完畢,馬克斯屏住了呼吸。「怎麼樣?」沃爾特點點頭。「他為人不錯,還在拉你媽媽說的那部手風琴——你父親留下的那部。他不是納粹黨員,還給了我些錢。」這個時候,漢斯休伯曼只是一個抽象的名字,「他很窮,結了婚,還有個孩子。」 這話讓馬克斯產生了顧慮。「多大的孩子?」 「十歲,你不能指望事事如意。」「是啊,孩子可能會走漏風聲。」 「就這樣我們都算幸運了。」 他們沉默著坐了一會兒,然後,馬克斯打破了沉默。 「他肯定已經嫌棄我了,對吧?」 「我想不會。他還給了我錢呢,不是嗎?他說承諾就是承諾。」 一周後,漢斯·休伯曼來了一封信。他在信中告知沃爾特庫格勒,自己會盡可能提供幫助。信裡夾著一張莫爾欽鎮和整個慕尼黑市的地圖,還有從帕辛(這個火車站更安全)到他家門前的路線說明。他信中的最後幾個字非常顯眼。 要小心。 1940年5月中旬,《我的奮鬥》一書寄到了斯圖加特市,書的內封還粘著一把鑰匙。 這個人真是個天才,馬克斯想,心情舒展很多。可一想到要坐車去慕尼黑,仍然十分恐慌。和其他有類似經歷的人一樣,他內心裡下意識地逃避這次旅程,因為他得面對太多未知。 你不可能事事順心。 尤其是在納粹德國。 時間飛逝而過。 戰爭一步步升級。 馬克斯藏在另一間與世隔絕的空屋子裡。 一直到不可避免的事情發生。 沃爾特得到通知要前往波蘭,以加強德國當局對波蘭人和猶太人的控制。波蘭人的日子也不比猶太人好過多少。時間到了。 時間到了,馬克斯該去慕尼黑市的莫爾欽鎮了。現在,他坐在一個陌生人的廚房裡,渴望得到幫助,並準備承受責難,他覺得受責難是理所當然的。 漢斯·休伯曼和他握握手,做了自我介紹。 他摸黑給馬克斯沖好了咖啡。 女孩回臥室好一會兒了,但還有別的腳步聲因為他的到來而響了起來。那張百搭牌出現了。 黑暗中,他們三人都是孤獨的。他們互相凝視著。只有那女人說了話。 羅莎的憤怒 莉賽爾剛要重新進入夢鄉,忽然聽到了說話聲,那無疑是羅莎 休伯曼的。 「這是誰?」 她的好奇心占了上風,她想像羅莎會滔滔不絕地咒駡一番。的確,廚房裡傳來一陣動靜,還有拖椅子的聲音。 經過十分鐘激烈的思想鬥爭,莉賽爾冒著挨打的風險來到門廳,看到一幅著實讓她吃驚不小的景象:羅莎 休伯曼正站在馬克斯范登伯格的身邊,看著他咕嘟咕嘟大口喝著她最「拿手」的豌豆湯。餐桌上放著燭臺,燭光閃爍。 媽媽神情嚴肅。 她在憂慮。 不過,她的臉上也帶著某種成就感,不是因為幫助別人逃離迫害後的成就感,它的潛臺詞是:「看到沒有,至少他沒有抱怨我的湯難喝。」她看看湯,又看看這個猶太人,最後把目光落到湯碗上。 她再次開口的時候,只是問他是不是想再喝一點。 馬克斯沒有接受她的好意,而是跑到水槽邊嘔吐起來。他的背劇烈抽動著,手臂伸開,兩手緊緊摳著水槽的金屬邊沿。 「上帝啊,」羅莎嘟囔著,「又來一個餓鬼。」馬克斯轉身道歉。因為剛剛嘔吐過,他的話含混不清。「對不起,我想我可能是吃得太多了。我的胃,你們知道,這麼長時間以來……我想它受不了這麼——」「讓開。」羅莎命令他,然後動手收拾起殘局來。 等她收拾好,發現那個年輕人坐在餐桌旁,沒精打采的。漢斯坐在他對面,雙手搭在桌布上。 莉賽爾從門廳裡都能看見陌生人那張拉得老長的臉,還有他後面,媽媽臉上那焦急的表情。 她看著她的養父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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