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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團聚(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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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並不比從前更屬我,」奧菲利亞小姐說,「只有上帝才有權把她交給我。我只不過比以前更有能力保護她。」 「好啦!通過法律這玩意兒,你現在真正擁有她了。」聖克萊爾說著,轉身進入客廳,繼續看他的報紙。 奧菲利亞小姐和瑪麗向來話不投機,因而也就小心翼翼地收拾好證書,隨奧古斯丁到客廳去了。 「奧古斯丁,」她坐在那兒織毛線,突然想起什麼,問道,「你替僕人們做過什麼安排沒有?萬一你死了,他們怎麼辦?」 「沒有。」聖克萊爾心不在焉地回答,仍去看他的報紙。 「那麼,你這麼放縱他們,以後或許會變成一件很可怕的事。」聖克萊爾未嘗沒想到過這一層。不過,他依舊漫不經心地答道:「哦,我會做些準備,等過些日子再說吧。」 「什麼時候?」奧菲利亞緊問不舍。 「噢,就這幾天。」 「如果你先死了,那可怎麼辦?」 「姐姐,你到底怎麼回事?」聖克萊爾終於無可忍耐了,他放下報紙,看著她,「我是得了黃熱病還是霍亂病怎麼著,你怎麼這麼積極地為我安排後事?」 「我生即我死。」奧菲利亞小姐說。 聖克萊爾站起來,懶洋洋地收起報紙,朝面向走廊的門邊走去,想趁機結束這次不愉快的談話。他嘴裡機械地重複著「死亡」兩個字,然後倚在走廊上的欄杆邊,注視著噴泉上濺起的亮晶晶的小水珠。他隔著水簾看院子裡的花草樹木盆景,就像透過迷霧一般亦真亦幻。他又反復咂摸著「死亡」這神秘的字眼——人們時常提起它,卻又視為畏途。「真奇怪啊!世間竟有這樣的字眼,」他說,「並且確有此事,而我們總是忘掉它;一個人今天還活得美好滋潤,充滿企盼、幻想和希冀,明天竟然會結束生命,就此一去不返了。」 這是一個彩霞滿天的黃昏,當聖克萊爾走到走廊另一端時,發現湯姆正在那兒全神貫注地閱讀《聖經》呢。他一面看,一面用手指在書上一個字一個字點著,嘴巴裡還輕聲念著。 「要我念給你聽嗎,湯姆?」聖克萊爾說著,坐在了湯姆身邊。 「那就有勞您了。」湯姆感激地說,「老爺念起來就清楚多了。」 聖克萊爾看了一眼湯姆念過的地方,就念起用粗線劃過的一段《聖經》來,這一段經文是這樣的: 「基督耶穌集榮耀之光同諸天使下臨人間時,要坐在他尊貴榮耀的寶座上,萬民都聚集在他周圍。他將把他們分開,就像牧羊人把羊分開一樣。」聖克萊爾聲調激昂,一直念到最後一節。 「然後主對人們說,『你們這些受詛咒的人,遠離我到那不滅的烈火中去吧,因為我饑餓時,你們不給我食物;我口渴時,你們不給我水喝;我漂流他鄉時,你們不讓我住宿;我赤身裸體時,你們不給我衣服;我病在獄中時,你們不來看望我。』人們會說,『主啊,我們什麼時候看見您餓了,渴了,流落在外或赤身裸體或病倒牢中沒人照顧呢?』主會回答說,『這些事你們不做在我這些兄弟中最小的一個身上,也就是沒做在我身上。』」 聖克萊爾被這一段深深打動了,他念了兩遍。念第二遍時,他的速度非常緩慢,好像在用心地領會每個字每句話的意義。 「湯姆,」他說,「我的所作所為與這些受嚴懲的人有什麼區別呢?一輩子過著寬裕安逸、錦衣玉食的生活,卻從來沒去想過我的兄弟還有多少人在受凍挨餓、疾病纏身或身陷囹圄。」 湯姆沒有回答。 聖克萊爾站起身來,若有所思地在走廊上踱起步來,外面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以至於午茶鈴響也沒有聽見,直到湯姆提醒了他兩遍,這才回過神來。 整個午茶時,聖克萊爾都滿腹心事,思緒重重。喝過午茶後,他、瑪麗以及奧菲利亞小姐各自走進客廳,誰也不開口說話。 瑪麗躺在一張掛有絲綢蚊帳的躺椅上,沒多會兒就沉沉入夢了。奧菲利亞小姐默默地織著毛線。聖克萊爾坐到鋼琴前,開始彈奏一段有低音伴奏的舒緩而憂鬱的樂章,他仿佛潛入冥想之中,正通過音樂來傾訴。過了一會兒,他打開一個抽屜,取出一本泛黃的舊樂譜翻閱起來。 「你瞧,」他對奧菲利亞小姐說,「這本子是我母親的,這兒還有她的親筆字呢,你過來看看。這是她從莫紮特的《安魂曲》中摘錄下來編輯成冊的。」奧菲利亞小姐聞聲走過來。 「這是她過去常唱的一支曲子,」聖克萊爾說,「現在我仍仿佛能聽見她在唱。」 他彈了幾段優美的和絃,便唱起那首莊嚴、古老的拉丁曲子《最後審判日》。 湯姆一直站在走廊外聽著,這會兒又被美妙的琴聲吸引到門邊,他站在那兒熱切地聽著。雖然他聽不懂拉丁語的歌詞,但那優美的旋律和聖克萊爾臉上的表情卻讓他深深感動,尤其是聖克萊爾唱到傷感的地方。如果湯姆能聽懂那優美的歌詞,他內心一定會產生強烈的共鳴。 啊,耶穌,為什麼, 你忍受了人世間的淩辱和背棄, 卻不忍將我拋棄,即便在那可怕的歲月裡, 為了尋覓我,你疲乏的雙腳急急奔忙, 十字架上,你的靈魂經歷了死亡; 但願這一切的辛勞不會付諸東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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