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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團聚(2)


  瑪麗·聖克萊爾痛失愛女,自然十分悲傷。不過,她這種女人慣于在自己不快的時候,讓周圍的人也快活不起來。因此,她的貼身女僕們都倍加悼念已逝的小主人。每當她的母親對僕人們提出種種武斷專橫、自私自利的苛求時,總是出來當她們的護身符,用令人傾倒的態度為她們委婉地求情。可憐的老媽咪在此地舉目無親,只將伊娃作為心頭惟一的安慰;現在伊娃已去,她心都碎了,夜夜以淚洗面。由於過於傷心,心力交瘁,她侍奉女主人不如以前麻利了,常惹得瑪麗勃然大怒。現在,再沒有人出來庇護她了。

  奧菲利亞小姐對伊娃的死同樣痛徹骨髓。不過,在她誠實善良的心裡,悲痛已化為生命的源泉。她比以往更溫柔體貼了,她做各項工作都是兢兢業業,態度更為沉穩精幹,仿佛達到了一個能與自己靈魂溝通的人才能達到的境界。她主要以《聖經》為課本,教托普西識字更為認真了;她不害怕與托普西接觸,也不再流露出那種難以抑制的厭惡感,因為那種感覺已完全消失了。她現在是以伊娃第一次在她面前顯露出來的溫柔的品質來看待托普西,托普西仿佛成了上帝委派給她的將其引上榮耀與聖德之路的人。托普西並非立馬就變成了聖人,但伊娃在世的所為和死亡顯然給她帶來了深刻的影響,她先前那種麻木不仁、一切都無所謂的態度消失了,她也變得有情有義,滿懷振奮向上和憧憬之情。儘管這種努力時斷時續,難以持之以恆,但從未完全斷絕,停輟一段時間之後總會重新開始。

  一天,奧菲利亞小姐派羅莎去叫托普西。托普西一邊走,一邊慌慌張張地往懷裡塞什麼東西。

  「你在做什麼,調皮鬼?我敢打賭你又偷東西了。」矮個子羅莎一把拽住托普西的胳膊,厲聲質問道。

  「你走開,羅莎小姐!」托普西竭力掙脫她,「這不關你的事!」

  「不關我的事?」羅莎說道,「我親眼看見你鬼鬼祟祟地藏什麼東西。得了,你的鬼把戲還騙得了我?」羅莎揪住托普西的胳膊,伸手就去搶她懷裡的東西。托普西被激怒了,她又踢又打,竭力維護她自己的權利。奧菲利亞小姐和聖克萊爾被吵鬧聲驚動了,立刻趕到了現場。「她偷東西!」羅莎指控道。

  「我沒有!」托普西大聲申辯道,氣得哽咽起來。

  「不管是什麼,給我看看。」奧菲利亞堅決地說。

  托普西遲疑了片刻,不過,奧菲利亞小姐說第二遍的時候,她就從懷裡掏出一個小袋子。這個袋子是用她的一隻舊長簡襪的襪筒縫製的。

  奧菲利亞小姐倒出袋子裡的東西,那是伊娃送給托普西的一個本子,上面摘錄了一段段《聖經》裡的短文,全按日期順序排列著;另外有一個紙包,裡面是伊娃在那個難忘的臨終訣別的日子送給她的一綹長髮。

  一條從喪服上扯下的長長的黑色緞帶映入了聖克萊爾的眼簾。這是托普西用來捆紮小本子的。看見這些,聖克萊爾不由感慨萬分。

  「你為什麼用這個來包本子呢?」聖克萊爾彎腰拾起緞帶問道。

  「因為……因為……因為這是伊娃小姐送給我的。噢,求求您別把它拿走!」說著,她癱軟在地上,用圍裙掩住臉,開始啜泣起來。

  這真是一幕又可憐又可笑的奇特的場景:舊的小長簡襪,黑色緞帶,小本子,美麗柔軟的金髮,還有托普西那傷心欲絕的模樣。

  聖克萊爾笑了,但笑中有淚。

  「好了,好了,別哭了,都還給你。」說著,聖克萊爾將東西裹在一起放進托普西懷裡,拉著奧菲利亞朝客廳走去。

  「依我看,你還真有希望把這小鬼教育成材呢!」聖克萊爾伸出大拇指朝肩後指了一指,「凡有憐憫之心的人都可能變為好人,你得再努把力,好好教育她啊!」

  「這孩子很有進步,」奧菲利亞小姐說,「我對她期望很大。不過,奧古斯丁,」說著,她把一隻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我想問清楚,這孩子到底是你的,還是我的?」

  「怎麼啦,我不是早就說過把她給你嗎?」奧古斯丁說。

  「可是那沒有法律保障。我希望她合法地成為我的人。」奧菲利亞小姐說道。

  「哎呀!姐姐,」奧古斯丁說道,「廢奴派的人會怎麼想呢?如果你是奴隸主的話,他們恐怕會為你這種倒退的行為而絕食一天。」

  「咳,你說什麼瞎話呢!我要她成為我的人是因為只有這樣,我才有權將她帶到自由州去,還她以自由。這樣,我對她所做的努力都不會是徒勞無功了。」

  「哦,姐姐,你這種『作惡以成善』的做法似乎並不怎麼高明,我可不同意。」

  「我可沒和你開玩笑,我是認真的,」奧菲利亞小姐說,「如果我沒把她從奴隸制的魔掌中拯救出來,那即使把她教育成個基督徒也是枉然。因此,如果你是真心把這個孩子交給我,就請你給我一張贈送證書或是合法的證明。」

  「好的,好的,我會照辦的。」聖克萊爾一面說,一面坐下來,打開一張報紙開始閱讀。

  「可是我現在就要。」奧菲利亞小姐說。

  「何必這麼急呢?」

  「爭分奪秒嘛!來,這兒有紙、筆和墨水,你寫張證明就行了。」

  像聖克萊爾這種脾氣的人,大都對這種風風火火的作風深惡痛絕。因此,奧菲利亞小姐這種說做就做的果斷著實讓他生氣。

  「喂,你是怎麼啦?」他說,「難道你信不過我嗎?你這樣咄咄逼人,人家還以為你做過猶太人的學生呢!」

  「我只想把事情辦得穩妥一些,」奧菲利亞小姐說,「如果你死了,或是破產了,托普西就會被趕到交易所去,那樣我就毫無辦法了。」

  「你真是目光長遠。好吧,既然我已經落到了北佬手裡,就只有讓步的份了。」說完,聖克萊爾揮筆寫下一張贈送證書,這對精通法律的他來說簡直是易如反掌。證書後頭,他龍飛鳳舞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喏,現在是白紙黑字,一清二楚了吧,弗蒙特小姐?」說著,他將證書遞過去。

  「這才好了,」奧菲利亞小姐說,「不過,沒有證人成嗎?」

  「哎,真是的。——對了,我有了!」他打開通向瑪麗房間的房門,喊道,「瑪麗,姐姐讓你簽個字,你過來,就簽在這兒。」

  「這是做什麼呀?」瑪麗看了證書一眼,說道,「真可笑!我還以為姐姐心腸軟,不會幹這種可怕的事呢。」她一面漫不經心地簽上自己的名字,一面又說道,「不過,姐姐真要喜歡那東西,倒是很好咧!」「好了,現在托普西從精神到肉體都歸屬於你了。」聖克萊爾將證書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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