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堂吉訶德 | 上頁 下頁
三〇一


  第六十八章 堂吉訶德遇豬群

  那天晚上比較黑。雖然月亮仍在天上,可就是不願露面。這位狄安娜夫人大概到地球的另一面去散步了,結果弄得山谷都是黑乎乎的。堂吉訶德只打了個盹兒,就再也沒睡著。桑丘卻相反,一覺睡到大天亮,一看就知道是個心寬體胖的人。堂吉訶德心事重重,睡不著,只好把桑丘叫醒,對他說道:

  「桑丘,我對你什麼都不在乎的脾氣真感到驚訝。你大概是石鑿的或鐵打的,什麼時候都無動於衷。我守夜時你睡覺,我哭泣時你唱歌,我餓得頭昏眼花時你卻撐得直犯懶。好傭人應該為主人分憂,憂主人之憂嘛。你看這夜色多麼清幽,萬籟俱寂,仿佛在邀請我們從夢中醒來,與它共度良宵呢。趕緊起來吧,往遠處走一點兒,拿出點兒勇氣和報恩的精神來,打自己三四百鞭子,為了讓杜爾西內亞擺脫魔法而把欠的帳還上一部分吧。我求求你,我不想像上次那樣跟你動手了。你打完自己之後,今夜剩下的時間咱們就唱歌兒。我傾訴我的相思,你讚頌你的忠貞。回村以後那種牧羊的生活咱們現在就可以開始了。」

  「大人,」桑丘說,「我又不是苦行僧,沒必要半夜三更起來鞭撻自己,而且我也不信鞭撻的痛苦能轉化為快樂的歌聲。您還是讓我睡覺吧,別再逼我抽打自己了,不然的話我發誓,以後別說碰我的皮肉,就連衣服上的一根細毛兒也休想碰我!」

  「多狠的心腸呀!多麼冷酷的侍從呀!我白養活你了,我對你的照顧和以後會給你的照顧,你全忘記了!你靠著我才當上了總督,你靠著我才有望獲得伯爵或者類似的稱號,而且在過了這一年之後,這個諾言很快就會實現。黑暗即將過去,曙光就在前頭呀。」

  「這些我不懂,」桑丘說,「我只知道在我睡覺的時候,既沒有感到痛苦,也沒有感到希望,沒有辛勞,也沒有榮耀。不知是誰發明了睡眠,真該感謝他。睡眠消除了人類的一切思想,成瞭解饑的飯食,解渴的清水,驅寒的火焰,驅熱的清涼,一句話,睡眠是可以買到一切東西的貨幣;無論是國王還是平民,無論是智者還是傻瓜,它都像個天平,一視同仁。我聽說睡眠只有一點不好,那就是和死差不多,睡著了的人就像死人一樣。」

  「我從沒有聽到你像現在這樣慷慨陳詞,」堂吉訶德說,「由此我認識到,你的一句口頭語說得很對:『出身並不重要,關鍵是跟誰過。』」

  「見鬼去吧,我的大人,」桑丘說,「現在並不是我張口就是俗語,而是您動不動就來兩句俗語,而且比我說得更多!您和我之間只有一個區別,那就是您比我說得恰當,我說得常常對不上號。但是不管怎麼說,它們都是俗語。」

  這時,他們忽然聽到一陣沉悶的嘈雜聲以及淒厲的聲音響徹了谷地。堂吉訶德站起來,手握劍柄;桑丘則趕緊鑽到驢下面,用驢馱的盔甲和馱鞍擋住自己。桑丘嚇得直發抖,堂吉訶德也茫然不知所措。聲音越來越大,離他們越來越近,把其中一個人嚇得夠嗆,而另一個人的膽量是大家都知道的。原來,是有人趕著六百多頭豬到集上去賣,正好從那兒路過。那群豬呼哧著鼻子拼命地叫,把堂吉訶德和桑丘的耳朵都快震聾了,因而他們已經分不清那到底是什麼聲音了。大群的豬浩浩蕩蕩地呼叫著開過來,根本不理會堂吉訶德和桑丘的尊嚴。它們衝破了桑丘的防禦工事,不僅撞倒了堂吉訶德,順便還把羅西南多也帶倒了。那群愚蠢的牲畜迅速地沖過來,把馱鞍、盔甲、驢、羅西南多、桑丘和堂吉訶德都掀翻在地,一片狼藉。桑丘掙扎著站起來,向堂吉訶德要劍,說要把這幫粗魯的豬大爺宰掉幾個。堂吉訶德對桑丘說道:

  「算了吧,朋友,是我造了孽,咱們才受到這種冒犯。這是上帝對一個戰敗的遊俠騎士的懲罰。戰敗的遊俠騎士就應該被狼啃,被蜂蜇,被豬踩!」

  「這也是老天對戰敗騎士的侍從的懲罰。」桑丘說,「這樣的侍從就應該被蚊蟲叮,被蝨子咬,忍饑挨餓。假如我們這些侍從是我們服侍的騎士的兒子或者什麼近親,那就是把我們懲罰到第三代或者第四代也不為過。可是,桑丘家族跟堂吉訶德家族有什麼關係呀?好了,咱們還是先歇著吧。天快亮了,咱們再睡一會兒,有什麼事天亮再說吧。」

  「你去睡吧,桑丘,」堂吉訶德說,「你就知道睡覺!我可要守夜。在天亮之前的這段時間裡,我要丟開我的思緒,做一首情詩。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就已經打好腹稿了。」

  「依我看,」桑丘說,「想做詩的心情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您願意怎麼做詩就怎麼做吧,我反正是能睡多少就睡多少。」

  然後,他隨意躺到了地上,蜷縮成一團,進入了夢鄉,什麼欠帳、痛苦之類的事情,全都置之腦後了。堂吉訶德靠著一棵山毛櫸或者栓皮櫧,錫德·哈邁德·貝嫩赫利沒說清是什麼樹,唉聲歎氣地念起詩來:

  每當我想著你,愛情,

  都是對我的痛苦折磨。

  我真想奔向死亡,

  從此把無窮的痛苦擺脫。

  然而當我到達死亡的邊緣,

  卻又裹足不前;

  愛情給我帶來了如此的歡樂,

  欲死不忍心,生活更執著。

  我總是雖生求死,

  死又復活;

  生生死死,

  百般蹉跎①!

  --------
  ①這是意大利詩人佩德羅·本博的一首情詩。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