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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你是想說『小花馬』吧,桑丘?」

  「『小花牡』和『小花馬』沒多大區別。」桑丘說,「不管她們騎的是什麼,反正她們都是漂亮女子,簡直美貌絕倫,特別是咱們的杜爾西內亞夫人,真令人眼花繚亂。」

  「咱們過去吧,桑丘夥計,」堂吉訶德說,「作為你送來這個意想不到的好消息的報酬,我答應你,如果遇到什麼征險的事,我一定把最好的戰利品給你。如果你不喜歡戰利品,我可以把今年我家三匹母馬下的小馬駒送給你。你知道的,那三匹母馬現在正圈在咱們村的公地上等著下小駒呢。」

  「我願意要小馬駒,」桑丘說,「因為第一次征險的戰利品到底好不好,我心裡沒底。」

  兩人說著走出了樹林,這時三個農婦已經走近了。堂吉訶德向通往托博索的路上望去,可是只看見三個農婦。他滿腹狐疑,問桑丘是否把杜爾西內亞等人撇在城外了。

  「什麼落在城外,」桑丘說,「難道您的眼睛長在後腦勺上了?沒看見來的這三個人,她們像正午的太陽一樣光芒萬丈?」

  「我沒看見,」堂吉訶德說,「我只看見三個騎驢的農婦。」

  「上帝把我從魔鬼手裡解救出來吧!」桑丘說,「難道這三匹雪白的小馬在您眼裡竟成了驢?上帝呀,假如真是這樣,我就把我的鬍子拔掉。」

  「那麼我就告訴你,桑丘朋友,」堂吉訶德說,「那的確是三頭驢,或許是三頭母驢。確實如此,就好比我是堂吉訶德,你是桑丘一樣。至少我這樣認為。」

  「別說了,大人,」桑丘說,「別這麼說了,快睜開眼睛,過來向您思念的意中人致意吧,她已經走過來了。」

  說完,桑丘搶前一步迎接三個農婦。他從驢背上跳下來,抓住其中一頭驢的韁繩,雙腿跪在地上,說道:

  「美麗高貴的王后、公主和公爵夫人,請您當之無愧地接受已被您征服的騎士的致意吧。在尊貴的諸位面前,他誠惶誠恐,脈搏全無,已經呆若木雞。我是他的侍從桑丘,他是曾歷盡千辛萬苦的曼查騎士堂吉訶德,別號猥獕騎士。」

  此時堂吉訶德也挨著桑丘跪了下來。他瞪著眼睛,將信將疑地瞪著桑丘稱為王后和夫人的那個女人。他發現那不過是個農婦,寬臉龐,塌鼻子,並不好看,心裡既驚奇又遲疑,始終不敢開口。幾個農婦見這兩個如此怪異的男人跪在地上,不讓她們過去,也同樣感到很驚奇。最後,還是那個被桑丘攔住了的農婦惱怒地開口說道:

  「倒黴鬼,讓開路,放我們過去。我們還有急事呢。」

  桑丘說道:

  「托博索萬能的公主、夫人,您的高貴之心面對跪在至尊面前的遊俠騎士為何不為所動呢?」

  另外兩個農婦中的一個說道:

  「籲!我公公的這頭驢呀,我先給你撓撓癢吧。你看看這些人,竟拿我們農婦開心,以為我們不會怪他們!走你們的路吧!讓我們也趕我們的路,這樣大家都方便!」

  「快起來吧,桑丘。」堂吉訶德這時候說道,「我已經看清了,厄運總是對我糾纏不休,已經堵死了所有可以為我這顆卑微的心靈帶來快樂的途徑。噢,夫人,你是我可以期望的勇氣,是貴族之精華,是解除這顆崇拜你的心靈之痛苦的唯一希望!可惡的魔法師現在迫害我,在我的眼前蒙上了一層雲翳,使你的絕世芳容在我眼裡變成了一個可憐的農婦。假如魔法師沒有使我的臉在你眼裡變得醜陋可憎,就請你溫情地看看我吧。從我拜倒在你的芳容面前的崇敬,你可以看到這顆崇拜你的心靈的謙恭。」

  「你簡直可以當我的爺爺了,」農婦說道,「竟還說這種獻殷勤的話!快躲開,讓我們過去。求求你們了。」

  桑丘讓開一條路,讓農婦過去了,心裡也為自己擺脫了一件棘手的事情而歡喜異常。那個被認為是杜爾西內亞的農婦見到可以脫身了,立刻用隨身帶的一根帶刺的棍子打了一下她的小驢,向前跑去。那頭驢因為這一棍而感到一種超常的疼痛,開始撂蹶子,結果把那位杜爾西內亞摔到了地上。堂吉訶德見狀趕緊跑過去扶她,桑丘也跑過去把已經滑到驢肚子下的馱鞍重新放好。馱鞍放好後,堂吉訶德想把那位令他神魂顛倒的夫人抱到驢背上,可是農婦已經站起來,用不著堂吉訶德了。她向後退了退,又向前緊跑幾步,雙手按著驢的臀部,非常敏捷地跳到了鞍子上,那樣子簡直像個男人。桑丘見狀說道:

  「我的天啊,咱們這位夫人真比燕子還輕巧呢,即使是科爾多瓦或墨西哥的最靈巧的騎手也比不過她!她一下子就躍上了鞍子,不用馬刺也能讓她的小驢跑得跟斑馬一樣快!她的侍女也不落後,她們都能疾跑如風!」

  事實確實如此。另外兩個農婦見杜爾西內亞上了馬,也趕著驢跟她一同飛跑,竟然頭也不回地一氣跑了半西裡多。堂吉訶德一直目送她們遠去,直到看不見她們了,才轉過身來對桑丘說:

  「桑丘,你覺得怎麼樣?你看,魔法師多恨我呀,竟惡毒到這種程度,想剝奪我見到意中人本來面目的快樂!實際上,我生來就是最不幸的人,成了惡意中傷的眾矢之的。你也看到了,桑丘,這些背信棄義的傢伙把杜爾西內亞的模樣改變了還不夠,更把她變成像那個農婦那樣愚蠢醜陋的樣子,同時還剝奪了她作為貴夫人本身就具有的東西,也就是那種龍涎香和花香的香氣。我可以告訴你,桑丘,剛才我要抱她騎上她的馬,也就是我看著像驢的那個東西時,我聞到了一股生蒜味,熏得我差點兒沒暈過去。」

  「噢,惡棍,」桑丘說道,「你們這些居心叵測的魔法師,真應該像穿沙丁魚那樣把你們穿成串!你們懂得多,做得多,幹的壞事也多。你們這些壞蛋,把我們的夫人明珠般的眼睛變得像栓皮櫧樹的蟲癭,把她純金黃的頭髮變得像黃牛尾巴毛,把她漂亮的臉龐變得非常醜,還除掉了她身上的香味。有了那種香味,我們就可以知道醜陋面目的背後到底是誰。當然,說實話,我覺得她一點兒也不醜,而是很美,而且,她嘴唇右側上方有顆痣,還有七八根一拃多長的金絲般黃毛,那更是錦上添花。」

  「根據臉和身體相關生長的道理,」堂吉訶德說,「杜爾西內亞大腿內側與臉上那顆痣相應的部位也應該有一顆痣。不過,你把痣邊的那幾根毛說得太長了。」

  「我可以告訴您,」桑丘說,「那幾根毛長在那兒簡直再合適不過了。」

  「我也這樣認為,朋友。」堂吉訶德說,「杜爾西內亞身上長的東西沒有一樣不是十全十美的。如果她身上有一百顆你說的那種痣,那它們就不是痣了,而是明亮的星星和月亮。不過你告訴我,桑丘,你為她整理的那個我看著像是馱鞍的東西,究竟是無靠背鞍還是女用靠背鞍呢?」

  「都不是,」桑丘說,「是短鐙鞍,上面還有個罩子,看那華麗的樣子,能價值半個城。」

  「我看重的不是這些,桑丘。」堂吉訶德說,「我現在再說一遍,我要再說一千遍,我是最不幸的人。」

  桑丘見主人如此愚蠢,這麼容易就上了當,強忍著才沒笑出聲來。兩人又議論了一陣,然後騎上牲口,往薩拉戈薩方向走。他們想立刻趕到那兒,參加每年一度在那個大城舉行的慶祝活動。不過,在他們到達之前又發生了許多新奇的事,值得記錄在此,供讀者一閱,請看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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