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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接近中午的時候,法國人讓我們上了小船,給了我們兩桶水和一些餅乾。索賴達登上小船的時候,船長不知怎麼動了惻隱之心,竟給了她四十個金盾,而且不許他的手下人再剝我們穿在身上的衣服。我們又來到船上,裝出很感激而不是怨恨的樣子,對他們給予我們的照顧表示感謝。他們繼續往直布羅陀海峽方向前進,我們則只向展現在我們眼前的北方陸地拼命划船。太陽落山的時候,我們已經離陸地很近了。

  我們覺得天黑之前完全可以登上陸地。

  「可那天晚上沒有月亮,大夜彌天,我們不知道我們到底在什麼地方,覺得貿然上岸有危險。可是又有不少人認為應該上岸,哪怕是在岩石林立、荒無人煙的地方上岸,這樣才不會因為那一帶海上常有德土安的海盜船遊弋而心驚膽戰。那些海盜通常夜伏貝韋裡亞,晨遊西班牙,搶完東西後,回家去睡覺。考慮了兩種意見之後,我們決定慢慢向岸邊靠近,如果海浪不大,就隨便在什麼地方上岸。將近午夜的時候,我們來到了一座極其險惡的高山腳下,山並不是緊靠海邊,有一部分平地,上岸比較方便。我們的船沖上海灘,我們下了船,吻了土地,含著極其幸福的眼淚衷心感謝我主上帝,在我們的航程中給了我們無可比擬的關懷。我們把船上的補給卸下來,把船推上岸,往山上爬了一大段路。可即使這樣,還是不能肯定,不能最終相信我們腳下就是基督教的國土。

  「我覺得過了很長時間,天才亮了。我們爬上山頂,想看看能否發現某個村落或者牧人的茅屋。我們極目遠眺,卻始終沒有發現任何村落、人影、大路或小道。儘管如此,我們還是決定繼續往內陸走,為的是趕緊找到某個人打聽一下當地的情況。不過,最讓我難受的就是看著索賴達在這崎嶇的路上行走。有一次,我背著她走,可是她見我累成那個樣子,又於心不忍,再也不讓我背她了。我裝著不著急,而且很高興的樣子,總是拉著她的手走。大概走了將近四分之一西裡的時候,耳邊傳來一陣小鈴鐺的聲音,這表明附近有畜群。大家都仔細觀看是否有什麼人,只見一棵栓皮櫧樹下有個牧童正在悠閒自得地用刀削一根棍子。我們大聲喊他。他抬起頭,立刻站起來。後來我們才知道,他首先看到的是叛教者和索賴達。他看見這兩個人穿的都是摩爾人的服裝,以為是貝韋裡亞的摩爾人在監視他,便極其敏捷地鑽進前面的樹林,高聲喊道:『摩爾人,那邊有摩爾人!摩爾人,摩爾人!快拿武器,快拿武器!』

  「他這麼一喊,我們都慌了,不知所措。我們估計他這麼一喊,肯定會驚動陸地上的人,海岸巡邏隊很快就會來看發生了什麼事情,於是就商量好,讓叛教者脫掉他的摩爾人服裝,換上基督教俘虜的外套。有個俘虜馬上把自己的外套給了他,自己則只穿著襯衣。我們一邊祈求上帝保佑,一邊沿著牧童逃走的路線往前走,總盼著什麼時候能碰到海岸巡邏隊。果然不出我們所料,沒過兩個小時,我們走出樹叢,來到一片平原的時候,發現有五十名騎兵縱馬馳騁,迎面而來。我們一看到他們,就原地不動,等待他們過來。他們來到我們面前,發現我們並不是摩爾人,而是一群可憐的基督徒,都愣住了。其中一人問我們,剛才那個牧童是不是因為看見了我們才叫大家拿武器的。『是的,』我說。我剛要訴說我的遭遇以及我們從哪兒來、都是什麼人,我們當中的一個基督徒認出了那個問話的騎兵。不等我講話,他就說:『大人們,感謝上帝把我們指引到了這個好地方。如果我沒弄錯的話,我們腳下就是貝萊斯馬拉加。如果多年的囚徒生活還沒有剝奪我的記憶,我認出來了,問我們是什麼人的這位大人,您就是我的舅舅佩德羅·德布斯塔門特!』

  「他剛說完,那個騎兵就從馬上跳下來,抱住了他,對他說:『我的寶貝外甥,我認出你了。我和我姐姐也就是你的媽媽,以及你所有健在的親人都以為你已經死了,都為你哭泣。上帝保佑,讓他們今生還得以享受到與你重逢的快樂。我們當初知道你在阿爾及爾。從你和你們這些人的裝束上我看得出來,你們已經奇跡般地獲得了自由。』

  「『是的,』那個小夥子說,『以後我們有時間再細談。』

  「那些騎兵馬上明白了我們是基督囚徒,紛紛下馬,讓我們騎他們的馬,要把我們送到離那兒一西裡半的貝萊斯馬拉加去。他們有幾個人要把我們的船弄到城裡去,我們告訴他們船放在什麼地方了。其他人扶我們上了馬。索賴達騎的是那個基督徒舅舅的馬。已經有人把我們到達的消息傳到了村鎮上,鎮上所有人都出來迎接我們。他們無論對獲得了自由的基督徒,還是對摩爾人囚徒,都不感到新鮮,沿岸地區的人常常能見到這種或那種人,他們只是對索賴達的美貌感到驚奇。索賴達這時候顯得很美麗。一路辛勞,再加上踏上了基督教國家的土地,不用再擔驚受怕,心裡喜悅,使得她滿面紅光。並不是我對她的愛使我眼裡出美人,我敢說,她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人,至少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人。

  「我們徑直到教堂去感謝上帝賜予我們的恩德。索賴達一走進教堂,就說看到了許多與萊拉·馬裡安相仿的面孔。我們告訴她,那就是萊拉·馬裡安。叛教者盡可能地為她做了各種解釋,讓她崇拜這些神像,仿佛這每一尊神像都真是人們對她說的萊拉·馬裡安似的。索賴達的理解力很強,很快就明白了有關每一尊神像的講解。我們從教堂出來被分送到村鎮的各個家庭,叛教者、索賴達和我被分配到與我們同行的那個基督徒的父母家。在那個中產階級家庭裡,他們像對待自己的子女一樣疼愛我們。

  「我們在貝萊斯馬拉加待了六天。叛教者打聽好有關情況後,去了格拉納達城,通過那兒的宗教裁判所重新皈依了基督教會。其他獲得了自由的基督徒各奔前程,只剩下索賴達和我。我們用那個法國人送給索賴達的金盾買了她現在騎的這匹牲口。我直到現在一直像索賴達的父親和侍從一樣,而不是作為她的丈夫照顧她。我們想去看看我的父親是否還健在,或者我的某個兄弟是否比我的情況好。老天讓我與索賴達為伴,我覺得即使碰到比這還好的運氣,我也不稀罕了。索賴達吃苦耐勞,虔誠地要做基督徒,使我對她很欽佩,也很感動,我要終生服侍她。我願意屬￿她,她願意屬￿我,可是我惴惴不安,因為我竟不知道能否在我的家鄉為她找到一個立足之地,而且過去這麼長時間了,不知道父親和兄弟們的財產與生活是否有什麼變化。如果他們不在了,我恐怕連個熟人都找不到了。

  「我的經歷就講到這兒吧,大人們。至於它是否既驚險又有意思,就全憑你們說了。我只能告訴你們,我已經刪去了很多情節,盡可能講得簡短些,以免讓你們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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