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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讓我們好好合作,一塊兒把好萊塢搞個天翻地覆。」(威爾伯真懷疑格瑞鮑斯凱能否忍受這種令人作嘔的虛情假意?)這不是他想過的生活。很久以前,威爾伯就已經厭倦了戰地記者的工作。他只想找個輕鬆點的活,好好地享受人生。威爾伯並不適合和那幫以色列的官僚們打交道。

  在別的地方一件可以成為大家好幾個禮拜的話題的事,在這兒人們第二天就不注意它了,每天都有新的大事發生,誰還去關注昨天的新聞。耶路撒冷有二十多個政黨,威爾伯對其中的大部分都不太瞭解。它們組成了一個聯合政府,但從來就沒有安寧過,為了一丁點權力,不同的政黨就要互相攻擊吵個不停。議會也是這樣,上個禮拜議會開會,開著開著,議員們打了起來。阿拉伯人也好不到哪兒去。他們總是纏著你,向你哭訴他們的所謂悲慘遭遇。目的只不過是想上上報,如果能配上照片,那就更好了。

  威爾伯已經在這兒呆了六個禮拜了,過去的每個禮拜都發生過大規模的政治示威遊行。有的禮拜甚至發生了不止一次。醫生、護士、郵遞員都舉行過示威遊行。上個禮拜,出租車司機們也罷工了,他們要求交通部給他們長工資,他們堵住了主要街道,在喬治王大街燒了一輛報廢了的破車,當時濃煙滾滾,直沖雲霄,搞得人心慌慌的。威爾伯只好把車停在家裡,自己步行出去採訪,這使他很惱火,這幫猶太人真不好打交道,不知不覺中,威爾伯對一向討厭的以色列政府有了幾分好感。

  威爾伯喝完了杯中的波旁酒,將杯子放在吧臺上,朝四周望瞭望。酒店裡一共有六張桌子,有五張都空著。角落裡有兩個記者:瑪格麗特,阿若羅夫,這兩個記者威爾伯都不太熟。他們兩人一邊吃著餡餅,喝著薑汁啤酒,一邊用很低的聲音談著什麼。

  薑汁啤酒,又是一個問題,這個國家沒有規定多少歲以上的人才可以喝酒。一個十歲的小孩就可以大搖大擺地走進酒吧,為自己點上一瓶威士忌,坐下來慢慢地品嘗,但事實上沒有小孩這麼做。當地人把在美酒面前的自製視為一種美德,而認為貪杯是一種惡習。

  威爾伯又要了一杯波旁酒,調酒師是老闆的侄子,一個很不錯的小夥子,話不多,沒有顧客的時候,他就埋頭學他的數學。他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後拿著酒瓶過來,給威爾伯倒了滿滿一杯,又問威爾伯還想吃點什麼。

  「您還需要別的嗎?」

  「你們這兒都有些什麼吃的?」

  「我們這兒的蝦,龍蝦不錯。」

  「有湯嗎?」威爾伯笑著說,「來點兒雞湯。」

  小夥子很有耐心:「我們這兒也有雞湯,威爾伯先生。」

  「再給我來幾隻龍蝦。」

  小夥子微微鞠了個躬,轉身進了廚房。威爾伯無事可做,就又看起了貼在牆上的張貼畫。有一張畫上寫著:「要想當國王,就得持之以恆;要想行俠仗義,只需當一次騎士就可以了。」

  朝街的門突然開了,《耶路撒冷通訊》的記者羅帕伯特走了進來。「太棒了,說曹操,曹操到。」威爾伯心想。就是羅帕伯特報道的系列兇殺案。他是一個美國人,畢業于普林斯頓大學。以前是個嬉皮士,為此甚至曾經被拘留過。羅帕泊特人很年輕,有猶太血統,說話很快,喜歡喝兩口,有點貪杯。

  威爾伯用手指了指自己左邊的空位子,羅帕伯特一點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了下去。

  「哈羅,史蒂夫,你這老傢伙近來怎麼樣?」

  「哈羅,馬克。我近來還可以。你呢?怎麼樣?」

  「還行。」

  羅帕伯特穿著一件短袖襯衣,斜紋運動短褲,腳上沒穿襪子,就這麼空穿著涼鞋。

  「很悠閒嘛。」威爾伯贊許地說。

  「天太熱了。」羅帕伯特從襯衣的口袋裡掏出一個煙斗,一個裝著煙草的小皮袋子,把它們放在桌上。

  威爾伯注意到坐在角落裡的兩個以色列記者穿得也很隨便:雖然都穿著長褲子,但都穿的是短袖運動襯衣。威爾伯禁不住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深色的西褲,長袖襯衣,還打著領帶。早上出門時威爾伯還自我感覺不錯,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打扮不合時宜。

  威爾伯松了松領帶,指著桌上放的圈起來的《消息》對羅帕伯特說:「剛剛拜讀完你的大作,寫得不錯,史蒂夫。」

  「寫得一般,」羅帕伯特說,「有個哥們兒在警察局,他給漏了點風,所以我們才搶先登了。當初警察發現第一具女屍時,給我們的消息不太準確,為了趕時間,我們也就馬馬虎虎趕了這篇稿子。現在有消息說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我們已經又派人出去摸情況了。等他們回來後,我們再來個追蹤報道。」

  威爾伯笑了笑:「你們這是老套路啦!」他拿著報紙當扇子扇著,「從你的文章看,兇手是個極其卑鄙的傢伙。」

  「對,他的作案手法極其殘忍!」

  威爾伯等的就是這句話,他慢慢地把話題往自己感興趣的方向引。

  「有什麼線索嗎?」

  「什麼線索也沒有。」羅帕伯特說。他留著長頭髮,嘴邊的鬍子也很長,但梳得很整齊。

  「這兒的警察還沒有能力破這種兇殺案。」

  「想不想業餘時間去瞭解點情況?說不定還能做個業餘福爾摩斯。」

  調酒師把威爾伯點的龍蝦端了上來。

  「我也來點龍蝦,再來一杯啤酒。」羅帕伯特說。

  「記在我的帳上。」威爾伯對調酒師說。

  「馬克,太不好意思了。」羅帕伯特說。

  威爾伯笑了笑:「別客氣,我要是不花點錢,總部那幫人還認為我天天呆在賓館裡享清福,沒有出來跑新聞了。」

  「我們可比不上你們,經費老是緊巴巴的。」羅帕伯特皺著眉頭說。

  「你們警察局的那個朋友有沒有再透露點線索?」威爾伯想把話題引回去,忍不住又問道。這一問問的太直接了,似乎引起了羅帕伯特的警覺,他拿起煙斗,往裡邊裝了些煙葉,點燃後深吸了一口,然後就在升起的縷縷輕煙中注視著威爾伯。

  「跟在國內一樣,我們互相透露點消息以減輕彼此的壓力。」威爾伯說。

  「不行,這兒的情況跟國內不一樣,」羅帕伯特說,「在這兒,重大的刑事案件可是搶手的新聞材料。像安全問題、炸彈事件這種新聞沒有什麼人注意。這樣的兇殺案,人們還沒怎麼見過。我去查過資料,在過去的三十年裡,這樣的兇殺案才發生了十二起,只有一起是系列殺人案。一個雜種去年幹的。警察到現在都沒有抓住他。」羅帕伯特抽著煙,搖了搖頭:「在巴爾的摩的時候,我六個月見的兇殺案就超過了十二起。」

  「去年發生的系列殺人案?會不會是一個人幹的?」

  「有可能。但他們的作案手法不太一樣。」

  「作案手法不一樣,這傢伙一定是偵探小說看多了。」威爾伯心想。

  「一次殺兩個,」威爾伯說,「也許情況變了。」

  「也許就是一個人幹的。」羅帕伯特說,他看起來很關心這件事。「一個好市民不必要的操心,」威爾伯心想,「要想在這件事上搞出新聞,我可不能像他那樣。」

  「史蒂夫,還有別的新聞嗎?」威爾伯不想顯得太注意這起兇殺案。

  「星期六,有些人在紀念牆上貼傳單,就這些,沒別的新聞了。」

  「又是些不知名的傢伙幹的吧?」

  羅帕伯特還沒來得及回答,他的龍蝦和啤酒來了。威爾伯掏出自己的信用卡結帳,同時又點了一杯波旁酒。

  「謝謝!」羅帕伯特說。他在桌子上磕了磕煙斗,把裡邊剩的煙葉磕出來,然後把煙斗隨手擱在桌上:「我不知道是我們變了還是我們成熟了。以色列的一個締造者傑波丁斯基說過,只有當以色列有了自己的殺人犯和妓女之後,以色列才能真正成為一個國家。」

  「我們?這傢伙太自以為是啦。」威爾伯心想,「這些人老以為,上帝創造出他們這些精英分子就是讓他們改造世界,美化世界的。我在曼哈頓,為《紐約通訊》幹了四年。

  我知道現實社會是什麼樣子。我才不會像他那樣也認為以色列是太平盛世了,以色列的殺人犯多著呢。」

  威爾伯笑著對羅帕伯特說:「歡迎回到現實中來,史蒂夫。」

  兩人一邊喝啤酒,吃龍蝦,一邊聊著女人、老闆、工資這些雙方都感興趣的話題。

  聊著聊著,又聊到兇殺案上了。威爾伯又哄羅帕伯待喝了三瓶啤酒,幾瓶酒下肚,羅帕伯待有了幾分醉意,說話也有點不太清楚了。他向威爾伯吹噓起了自己做學生時普林斯頓是如何的安全,如何的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儘管威爾伯知道羅帕伯特是自欺欺人,但他仍裝出一副聽得很認真的樣子。當兩人互道晚安,各自回旅店時,威爾伯已經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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