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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天空呈現出春天般的蔚藍,明淨無雲,似乎只有耶路撤冷的天空才能夠如此完美無理,凝視天空會使人失去方向感。清爽無雲的天空讓人忘記了籠罩著這個城市的熱氣。他在到達西牆之前,已被汗水濕透了。

  面向城牆的祈禱隊伍並不根擁擠,該由婦女占去的那一片地方只有幾個穿黑袍的老年婦女優在地上,她們多半是在為不孕的女人祈禱,在小紙片上潦草地寫些對萬能的真主說的話,再把它們塞進石頭縫中去。祈禱已經接近尾聲了。丹尼爾加入了惟一一個還沒解散的祈禱班,這群人中既有路巴維徹的哈西德派,也有被路巴維徹人圍住的美國猶太遊客。遊客們背著貴重的照相機,穿著色彩鮮豔的短袖開領襯衫,百慕大短褲,頭上戴著阿拉伯式的頭飾,顯得不倫不類。他們的襯衣上別著旅遊團的標誌牌,上面寫著例如「你好!我叫巴裡·西格爾」之類的話,當哈西德人把經匣的帶子纏在他們胳膊上時,他們大多顯出很煩惱的神情。

  丹尼爾自己的經匣就放在較小的絲絨袋裡,他的祈禱衣裝在較大的袋子裡。早晨他一般會背誦祈禱衣上的祝福禱告詞,把他自己裹在羊毛祈禱圍巾裡,取出他的經匣,打開它們。隨著第二遍祝福禱告,他會把臂上的黑色經匣放在他的肱二頭肌上,經匣的帶子能在他的前臂上纏七圈,遮住了佈滿他左手的傷疤。再念完一次禱告詞,他就會把頭上的經匣放在他的額頭上,剛好在髮際線之上。這些方盒子放置的方法象徵著靈魂和身體對神的虔誠。這樣奉獻過自己以後,他才能開始做禮拜。

  但是今天早晨不一樣。他把袋子放在一把椅子上,拉動大袋子的口袋繩,從中取出的不是一件祈禱農而是一本鑲著銀邊的祈禱書。他拿起祈禱書,翻到起床時的感恩祈禱詞那頁,今天早晨因為勞孚爾的電話,他沒來得及在床邊背誦這一段。他面向城牆,背誦道:

  「我向您致謝,永遠的君主。

  您仁慈地將靈魂留在我身上。」

  對站在他附近的哈西德派和遊客們來說,這個黝黑的小個子男人的祈禱好像充滿了熱情,他那有節奏的吟誦,永恆而真摯。但人知道實情並非如此。因為他祈禱時,心思並不在這上面,某些記憶不時地湧進他的腦海。他想起了那些罪犯,那些殘缺不全的靈魂。

  第五章 警察總部

  十點鐘時他驅車前往法國山,經過雅克夫·斯克萊辛格所住的塔樓群後,到達了國家警察總部。這座大樓在軍火山東南方半公里處,是一座整潔的六層方形建築物,它用淺黃色的石灰石裝飾,四周的窗戶連起來像綁在樓上的帶子,一座旗塔把大樓分成了兩部分。樓前有一大片停車場,有一半的空間已經停放了汽車。整個院子用鐵籬笆圈了起來。籬笆中部是一扇電子門,一個崗哨裡的一名穿制服的警察控制著門的開閉。丹尼爾在觀察窗旁邊停下了車。

  「早上好,茨維卡。」

  「早上好,丹尼爾。」

  大門緩緩地打開了。

  十字形旋轉門通向門廳裡。門裡面一切都很清爽而寧靜,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一塵不染。一個穿中仔褲和T恤衫的婦女孤零零地坐在一張長椅上,邊揉著她的手指邊等待著。三個穿制服的警察站在閃閃發亮的黑色接待台後面,開著玩笑,笑聲很大。他們只朝他點了點頭,並沒有中斷他們的談話。他快步走過他們,走過炸彈陳列櫃和防止入室盜竊的展覽,沒有去坐電梯,而是推開樓梯間的門,大步爬上三層。

  他走出樓梯間,進入一條長長的走廊,接著向右轉彎,在一扇樸素的木頭門前停了下來。只有一小條寫著他名字的紙帶將這個房間與其它幾十個房間區別開來。電話鈴響和說話聲像潮水一樣一彼一波地穿過大廳透了過來,但並不很大。

  這座大樓與原來的俄國處差別很大。俄國處的圓形銅頂已生了銅銹,牆壁冰冷暗淡,陳舊的石灰牆像蛋殼一樣裂開了縫。那裡總是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他的小隔間總是又嘈雜又狹窄,沒法保有個人隱私。嫌疑犯與警察們擦肩而過,用鉛條固定的窗戶爬滿了藤蔓,透過窗戶可以看見戴著手拷的嫌疑犯被押著穿過院子,拘禁起來,去等待在行政大廳進行的審訊,對於判決結果有人歡喜有人愁。汗水和恐懼的苦澀氣息,指控和否認匯成的聲響還是和從前一樣。這就是一個偵探的工作環境。

  把他分配到重案組意味著他可以搬到國家警察總部來了。國家警察總部是充分考慮到頭們的需要而建的,為了防止可能發生的襲擊而應用了先進的高科技防護措施。地下室用作實驗室,安裝了好幾排計算機。會議室和演說廳裡的照明都很好。總之,乾淨,讓人肅然起敬,然而卻呆板枯燥。

  他轉動手中的鑰匙。他的辦公室非常自,長十英尺,寬十英尺,並不大,可以看得見停車場。他的桌子、文件和書架就已經佔據了所有空間,幾乎再放不下一把給客人坐的椅子,如果來的客人不止一個,他們就得轉移到一間審訊室中去了。牆上接著的鏡框裡裝有一塊蠟染花布,那是勞拉去年夏天做出來的。奶油色的底色,棕色的圖案,畫的是兩個年老的也門人在插黃色火焰般的陽光下狂喜地舞蹈。它的旁邊是一本從自然保護團體得來的掛曆,這個月的畫面背景是起伏的灰黑色群山,襯托著兩株開滿了白花的杏樹。

  他擠到桌子後面。桌面上只有一張勞拉和孩子們的像片和一疊信件。最上面的一張是個口信,讓他在有事要彙報的時候給勞孚爾打電話。有一些研究與開發部門要他儘快填寫的問卷,一份解釋有關上交支出憑證的新規定的備忘錄,還有一份從阿布卡比爾來的關於那個荷蘭遊客的最終死亡報告,那名遊客的屍體是三天前在多米申大教堂下面的林子裡被發現的。他拿起這份報告,把其他信件放到一邊去。他測覽著驗屍報告裡那些生硬殘忍的文字(「這是一名發育良好、營養良好的白人男子的屍體……」),目光迅速移到最後一段:大範圍的動脈粥樣硬化症,包括幾處重要血管的阻塞,沒有毒素或謀殺的跡象。結論:這個男人是遲早要發病的心臟病患者。通向修道院的坡太陡,爬這個坡使他送了命。

  他把報告放到一邊,拿起電話,撥通總機,沒人接。他等了一會後,掛斷了又重撥一次,一個接線員用愉快的聲音接了他的電話。他自報姓名後,對她說了三個人名,分別為每個人留了口信,要他們儘快與他聯繫。

  她對他重複了一下那三個名字,他說:「完全正確。還有一個人,叫薩莫·埃維·克漢,新雇來的。讓人事部查一查,要是他們也不知道到哪兒去找他,塔特。尼查夫·勞罕爾的辦公室肯定會知道。給他留同樣的口信。」

  「好的,再見。」

  「再見。」

  他撥的下一個電話號碼正占線。他不想等下去,就離開房間,爬上了四層。

  他走進去的那間辦公室比他自己的大三分之一,但裡面要容納兩個人。兩張桌子排成了L形,在他們背後的牆上,一個書架放著書,幾個草娃娃和一隻香袋,散發出淡淡的廣藿香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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