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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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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座城市中,」布爾德溫說,「我很抱歉地說,警方並沒有把這二者區分得很好。」他停了一下,看了看丹尼爾。「不行,沙拉維警官,我真是很抱歉,我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讓你破壞我們的規矩。」 在丹尼爾聽著美國人說話的同時,被殺女孩的形象闖進了他的意識之中,憤怒的情緒使他隱入了幻想之中:他,一個警察,抓著這個官僚的胳膊,把他帶到溪穀旁邊,站在邊上,好好看看那樁獸行,把他的臉撤到屍體跟前,逼他吸進那股惡臭。讓他去呼吸,去感覺。這是個犯罪事件還是個政治事件,你這個官僚? 「我同意,」他聽見自己說,「這的確是不易分辨的區別,但我們正在逐漸提高鑒別能力。你當然還記得塔昆白下士一案吧?」 「有點印象,」布爾德溫轉移了一下身體重心,好像很不舒服,「是在北邊的什麼地方,是吧?」 「是的,在太巴利。塔昆白下士是派往南黎巴嫩的UNIFIL巡邏隊斐濟分隊的一員。他曾有過一段精神病史,但是大家都沒當回事。一個節假日的夜裡,就在加利利海,他離開了他的同伴,闖進了一處公寓,強姦了兩名老年婦女。有人聽到了尖叫聲,於是報了警。當他們想要抓獲他時,塔昆白傷了一名警官,還——」 「我真的看不出這有什麼聯繫。」 「——在近處殺死了另一名警官。儘管犯下了所有這些罪行,我們還是放他走了,布爾德溫先生。對他不予起訴,讓他回到了斐濟。他之所以受到保護,是因為我們尊敬他是在聯合國供職的人。我們能夠將政治事件與犯罪事件區別開。當然還有其他人——像法國人格裡毛德,他是個衝動型的小偷;芬蘭人科科能,他經常喝醉後毆打婦女。就在我們現在說話的這時候,他們正在處理有關另一個法國人的文件。這個人被抓住的時候正在從加沙河西岸的難民營裡私運印度大麻製成的毒品。與其他人一樣,池將不必經過審訊就被逐出國境,不會公開曝光。因此,你看,布爾德溫先生,你沒什麼可怕的。我們將繼續保護聯合國的好名聲。我們的確能夠分清這細小的差異。」 布爾德溫回頭望著海亞伯,看門人一直在全神貫注地聽著他們的交談,還不時晃晃腦袋,頗像個檄攬球迷。美國人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一串車鑰匙,拋給了他。 「把車停好,齊亞。」 雖然看門人明顯有些失望,但他還是聽從了吩咐。當蘭西亞車開走以後,布爾德溫對丹尼爾說:「在任何組織中,都會有幾匹害群之馬。那件事與醫院的工作人員沒有任何關係。他們是精心挑選出來的人,是利他主義者,優秀而堅定的人。」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布爾德溫先生。」 美國人摳著鼻子,朝犯罪現場的方面看過去。一群烏鴉剛好從溪穀裡飛起來。從醫院後面的什麼地方傳來驢子的叫聲。 「我可以通過正式渠道來瞭解情況,」丹尼爾說,「這無非是讓調查稍稍往後拖延了一點——開開會、記記備忘錄之類的事會費點時間,我們是個小國,布爾德溫先生,消息傳得飛快。某些事拖得越長,就越難以避開公眾的注意。人們就會想要瞭解為什麼這麼多罪犯逃過了懲罰。你應該不想看到聯合國的形象遭到不必要的破壞吧。」 布爾德溫沒有回答。於是丹尼爾又繼續說:「也許我還沒有說清楚。我的英語——」 「你的英語很好。」布爾德溫苦笑著說。 丹尼爾報之以一笑。「我有過一個很出色的老師。」他說,然後看了看表,又翻開他的記事本,開始寫些什麼。又過去了幾分鐘。「好吧,」布爾德溫說,「不過咱們得快點。」 他轉過身走了,丹尼爾跟著他穿過拱門,穿過安靜的院子。一隻撕蠍爬上了那棵老橡樹的樹幹,隨即消失不見了。丹尼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玫瑰的香氣濕潤著他的鼻腔,就像一滴清涼的甘露,濾去了清早的乾燥空氣。 第四章 一切都是政治問題 醫院的歷史是個浪漫的故事。丹尼爾是在1967年與第六十六軍一起訓練時瞭解到的。那時關於開戰的謠言使得傘兵部隊的每個軍官都開始研究起地圖和歷史書來。 艾米利亞·凱瑟琳醫院最初建成時是一所私人住宅——它位於約旦峽谷和地中海之間分水嶺的最高點上,是一所又大又笨的牧師宅第。 這處房產是一位富有的德國傳教士設計的,他把它作為一件結婚禮物送給了他的新娘,並以她的名字命名,後來又由當地石匠用本地產的石灰石和大理石裝飾了一番。但房子的設計圖是慕尼黑的一位親英派建築師畫成的,這使它看上去就像把維多利亞風格的建築運到巴勒斯坦來展覽一樣,很不自然——體積過大。顯得盛氣淩人,周圍環繞著正規的花園,花園裡到處是黃楊木籬笆,盛開著鮮花,綠茵般的草地卻由於巴勒斯坦南部地區的幹熱氣候而過早地枯萎了。那位傳教士口味很高,他專門用船運來肉罐頭、經過特殊加工的美味佳看和瓶裝的法國葡萄酒,把它門存放在大廈下面洞穴一般的地下室裡。 所有這些建築上的精心安排都是為了那名嬌弱的金髮碧眼的新娘。她才二十一歲,卻在到達耶路撤冷後兩個月時染上了霍亂,三周後便死去了。悲痛的丈夫把她安葬在靠近容西馬尼園的地方之後,發覺自己因為信仰危機而思想動搖,不久便回到了歐洲,再也沒回來,把他的夢之屋留給了在此統治的士耳其人。士耳其人一直都熱衷於敗壞耶路撤冷和它的城市結構,在長達四個世紀的統治裡,終於把它從一處令人肅然起敬的宗教聖地變成了一個肮髒且飽受疾病危害的鄉村,變成了乞丐、麻瘋病人和狂熱的猶太異教徒的家。從它的落成之日起,艾米利亞·凱瑟琳大廈就公然冒犯了他們的世界觀——一個基督教徒竟然建了這樣一棟粗俗的房子,一棟為一個女人而建的房子。它蔑視了艾爾·阿克薩的清真寺,是對安拉的嚴重侮辱。 從德國傳教士那兒征來的巨額稅收使這些基督教保留地得以倖免於難。但一旦他離開了,他們就下令閒置了花園,燒毀了草坪,大廈也變成了軍甩倉庫。很快,機油的惡臭開始從走廊的每個角落裡散發出來。 事情一直這樣持續到1917年英國入侵巴勒斯坦為止。斯格柏斯山上的這座大廈成了戰略重地,它那蒙滿了塵灰的窗戶目睹了許多血腥的戰役。12月l1日,當硝煙散盡,艾倫比將軍率軍進入了耶路撤冷城;土耳其帝國成了歷史。 英國人以一場格外盛大的儀式歡迎他們自己的到來——在這城裡住了幾百年的猶太人和阿拉伯人卻把它當成了一次娛樂——和他們之前的每位征服者一樣,新的統治者絲毫沒有耽誤一點時間,就開始按他們的品味重修聖城,艾米利亞·凱瑟琳大廈成了他們下手的地方。 成群的工人奉命用長柄大鐮刀割去了及踝的亂草;擦亮了石灰石裝飾,使它煥發出原有的光澤;掏空了水槽,還抽幹了污水池。幾周之內,就建成了英軍總督的司令部,這的確相當令人驚歎,很快從陽臺上就傳出了文雅的闌談聲和茶杯的叮噹聲。 10947年時,巴勒斯坦猶太人和巴勒斯坦阿拉伯人之間的緊張狀態開始白熱化。英國人不再注重建造他們的帝國大廈,而是迅速地打起了木樁。爭鬥爆發了,接著是停火和聯合園的調停,其結果是將領土分割開:國土分為六部分,南部和北部的沿岸地區以及腹地劃歸了阿拉伯人,其中包括耶路撤冷和大多數主要城市。猶太人得到的只有一段中間的海岸線,加利利內陸的一塊楔形地區,還有寸草不生的內蓋夫沙漠。1948年,又是一場戰中,成千上萬個人死去了,然後又是停火,這次猶太人的那一份土地(現在叫以色列)有所擴大,它包括了巴勒斯坦西部,但還是比阿拉伯人的那份小(現在叫約旦),因為約旦包含了約旦河兩岸並向東延伸了開去。 錯誤的預言使耶路撤冷被古怪地分割開。在1948年l1月30日的一次暫時停火中,聖城被匆匆地瓜分了。瓜分過程是在穆斯拉拉貧民區的一所廢棄建築物中隨隨便便完成的,參加的雙方是一名猶太指揮官莫什.達仰中校,以及一名阿拉伯指揮官阿卜杜拉.塔爾中校。達仰和塔爾都不以為這次停火會是永久性的,因此都以為他們所做的決定也只具有暫時的效力。 他們開始工作了,達仰用紅蠟筆、塔爾用綠蠟筆在比例尺為一比兩萬的耶路撤冷地圖上劃了兩條粗糙武斷的平行線,這兩條蠟筆道的寬度約為實際土地五十米。隨著蠟的融化,線也在加寬,它切開了房屋和院子,商店和辦公室。這兩條線並未得到應有的嚴肅對待,因為它不過是一個過渡時期的草圖。 但當草圖繪製出來以後,暫時停火變成了永久性的,草圖變成了國家間的邊界,蠟線之間的地區成為十九年以來一直無人插手的地區。 由於它的戰略價值,斯格柏斯山在更早以前就被分割了,變成了由聯合國管轄的非軍事化區。以色列保留了哈達薩醫院和希伯來大學的廢墟;艾米利亞·凱瑟琳大廈所在的東面的山坡分配繪了約旦。山兩側的所有建築物都閒置不用,只允許進行一些巡邏活動。草仍然有人來割,阿拉伯農戶非法地在艾米利亞·凱瑟琳大廈周圍的土地上耕作,種植著蔬菜。 l967年阿以衝突使猶太人第一次獨自佔有了耶路撤冷,斯格柏斯山也合而為一。艾米利亞.凱瑟琳大廈發生了第五次變化。它變成了一所由聯合國和一群以瑞士為基地的新教傳教士共同經營的醫院。 這是一次匆忙的轉變,總的說來,缺少情趣:建築群被高高的鏈索圍了起來,寬敞的套間變成了用小木板隔開的病房,大廈內的大圖書室原來已分成了許多小方格,現在被漆成了醫院特有的綠色,並且分給了許多人,—成了擁擠的辦公室。很快,高大的石牆內就迴響起了人類診所特有的呻吟聲和壓抑的抽泣聲。 當他跟著布爾德溫走在一段大理石臺階上,經過一條塗白的長走道時,丹尼爾所見到的正是這早巳大打折扣的宏偉形象。大樓好像空蕩蕩的,除了一台打字機發出時斷時續的打字聲之外,四周只有一片寂靜。 負責人的辦公室就在大廳走道上,是一間淺色的小房間,房頂很高,門背後用圖釘釘著一張流動診所日程表。 屋內的家具既便宜又實用:中間是一張仿丹麥式的時髦書桌,兩把可以配成對的直背椅,左牆邊上還放著一隻棉質條紋布面的沙發。紗發上方的鏡框裡裝著一張「最後的晚餐」印刷品,還掛有兩張文憑:得克薩斯州聖安東尼奧一所農學院的商業學士學位證書,貝魯特的美國大學社會學碩士學位證書。沙發對面的牆上是一排托架,其中一個空架子上放著一台小電扇,吹過陣陣微風。電扇旁邊是一頂飾有一條皮帽圈的中仔帽。桌子背後的一對高大拱窗呈現出沙漠的全景。窗於之間立著一隻玻璃陳列櫃,裡面裝著不少考古發現的遺物:錢幣、小泥壺和小片的羊皮紙。布爾德溫看到丹尼爾在看它們,笑了。 「都是合理合法地得來的,沙拉維警官。是聯合國的官方財產。」 丹尼爾也笑了。美國人定到桌子後面,斜倚在椅子上。丹尼爾坐在他對面,把記事本放在大腿上,眼睛尋找著一些與家庭有關的物件——全家福,或者人們常會帶到工作地點的小工藝品。可除了那頂帽子以外,什麼都沒有了。 「你這裡有多少工作人員,布爾德溫先生?」 「只算全職的,還是連兼職的也一起算上?」 「所有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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