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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那些女孩尖叫起來。艾達·貝拉說:「你怎麼什麼都不懂,瓊·露易絲·芬奇。首先,你——然後,假如你在那以後——在來了以後,搞上的話,你就會有一個實實在在的孩子。」

  「搞上什麼呢,艾達·貝拉?」

  艾達·貝拉抬頭掃視了一遍那圈人,眨眨眼。「這麼說吧,首先需要有個男生。然後,他緊緊抱住你,非常急促地呼吸,接著他和你舌吻。就在他吻你,張開嘴,把舌頭伸進你嘴巴的那一刻——」

  她的耳朵裡轟隆一聲,蓋過了艾達·貝拉的聲音。她頓時面無血色。她的手掌開始出汗,她努力克制住自己。她不能走,要是她走掉,她們會看出端倪。她站起來,試圖微笑,可她的嘴唇在顫抖。她閉緊嘴巴,咬緊牙關。

  「反正就是這麼回事。怎麼了,瓊·露易絲?你面如死灰。莫非是我嚇到你了嗎?」艾達·貝拉得意洋洋地笑著。

  「沒有,」瓊·露易絲說,「我只是感覺有點冷。我要進去了。」

  當她穿過操場時,她祈禱她們不會看見她的膝蓋在顫抖。進了女廁所,她靠在一個洗手池上,嘔吐起來。

  不會有錯,阿爾伯特朝她伸出了舌頭。她懷孕了。

  迄今為止,瓊·露易絲零散積累的對成年人道德和習俗的認識雖然很少,但也足夠了:未婚生子是有可能的,她很清楚這一點。在此之前,她既不瞭解也不關心那是怎麼辦到的,因為這個話題乏味無趣,但假如有人未婚誕下一個孩子,這家人便即刻名譽掃地。她曾聽亞曆山德拉叨叨細述過「家門之恥」,恥辱包括被送去莫比爾,關在一個遠離正派人士的家中。這樣的人家永遠都抬不起頭。曾經出過一次這樣的事,那次在通往蒙哥馬利的那條街上,街道另一頭的貴婦小姐們竊竊私語,大驚小怪了好幾個星期。

  她恨自己,她恨每個人。她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事情如此不公,讓她不知所措——她不曾有過壞心眼。

  她溜出學校大樓,轉過拐角朝家走去,偷偷進了後院,爬到楝樹上,在那兒一直坐到吃飯時間。

  那頓飯漫長而安靜。她幾乎沒有察覺傑姆和阿迪克斯在桌旁。飯後,她回到樹上,坐在那兒,直至黃昏時分她聽見阿迪克斯喊她為止。

  「從那兒下來吧。」他說。她苦惱極了,沒有心情回應他冷若冰霜的口氣。

  「布朗特小姐打電話來,說你課間休息時離開了學校,沒有回去。你去哪兒了?」

  「樹上。」

  「你病了嗎?你知道,你要是病了,就直接去找卡爾。」

  「我沒病。」

  「既然沒病,你能對你的行為做出什麼樣合理的解釋呢?說個理由?」

  「沒有理由。」

  「好吧,我有話跟你講。假如再發生這樣的情況,我可對你不客氣了。」

  「明白了。」

  她險些開口向他坦白,把她背負的重擔轉嫁給他,可她沒有吱聲。

  「你確信沒有哪裡不舒服嗎?」

  「完全沒有。」

  「那趕緊進屋吧。」

  吃晚飯時,她想把她盛得滿滿的盤子朝傑姆擲去——一個自以為了不起的十五歲少年,老成地與他們的父親進行交流。時不時地,傑姆會向她投去輕蔑的目光。我會奉還給你的,放心,她向他保證,只是現在我做不到。

  每天早晨她醒來時,都滿懷貓一般警覺的活力和無比良好的意願,每天早晨,那隱約的恐懼又捲土重來;每天早晨,她都滿地找那個嬰兒。白天,這個噩夢從未遠離她當下的意識,在出其不意的時刻斷斷續續地重現,在她耳邊低語,對她冷嘲熱諷。

  她在字典裡查了「孩子」一詞,但無甚收穫;她查了「分娩」,收穫更微。她在家中無意發現一本古書,名叫「魔鬼、藥物和醫生」,被中世紀的產椅、助產工具的圖片,以及有時為了催產把女人反復往牆上扔的信息嚇破了膽,說不出話來。她逐步從學校的朋友口中搜集信息,謹慎地每隔幾周提問一次,以免引起懷疑。

  她盡可能地回避卡波妮,因為她相信卡爾騙了她。卡爾告訴她,所有女孩都有這個,和呼吸一樣自然正常,是她們長大的一個標誌,將一直持續到她們五十幾歲為止。當時,瓊·露易絲絕望不堪,因為等到她最終徹底解脫,她已經老得什麼都沒法享受了,所以她忍住沒有追根究底下去。卡爾隻字未提孩子和舌吻。

  最終,她借歐文家的事試探卡波妮。卡爾說她不想談那位歐文先生,因為他不配當人,他們會讓他蹲很長時間的大牢。是的,弗朗辛的姐姐已被送往莫比爾,可憐的小姑娘。弗朗辛在阿伯特縣的浸禮會孤兒之家。瓊·露易絲不該滿腦子想著那種人。卡波妮已經開始發火了,她只好作罷。

  當她發現在那個孩子來臨前她還有九個月時間時,她感覺自己像個緩刑犯。她在日曆上打鉤算日子,可她沒把她開始計算前已過去的那四個月考慮進去。隨著日子的臨近,她終日活在無助的恐慌中,生怕她醒來時,身邊躺了個娃娃。孩子長在一個人的肚子裡,對此她很肯定。

  這個念頭在她腦中埋藏了很久,可她本能地對它望而卻步:對最終分離的想像讓她不堪忍受,可她知道那一天終會來臨,到時將無法拖延,無法隱瞞。雖然她與阿迪克斯和傑姆的關係跌到了最低谷(「你這些日子簡直是失魂落魄,瓊·露易絲。」她的父親說,「你就不能專心在一件事上五分鐘嗎?」),但想到生命中若沒有他們,天堂再美好,都讓人待不下去。可因為被送往莫比爾而使她的家人從今往後抬不起頭來就更糟糕了——就連亞曆山德拉,她也不願見她受那份罪。

  照她的計算,這個孩子將在十月降生,而在九月的第三十天,她將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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