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守望之心 | 上頁 下頁


  「是這樣,瓊·露易絲,假如你有一個女兒,你會怎麼為她打算?自然必須是最好的打算。你似乎沒有體會到,許多像你這個年紀的人似乎都沒有體會到——有這麼個小夥子,他的父親拋妻棄子,醉醺醺地死在了莫比爾市的鐵軌旁,當你得知自己的女兒要嫁給這麼個人時會是什麼心情?卡拉·克林頓是個好人,她的一生悲慘潦倒,這令人扼腕,可是要考慮嫁給這種背景的人,那可不是兒戲。」

  那的確不是兒戲。瓊·露易絲看見那副架在一張臭臉上的金絲邊眼鏡泛起一道閃光,臉的上方蓋著一頂歪歪扭扭的假髮,一雙眼睛從眼鏡後面望著她,一根骨瘦如柴的手指顫抖著。她說:

  「先生們——問題就出在酒上;
  你們請求賜教——我的答覆如下:
  他說,喝醉時,他會對她拳腳相加,
  先生們,讓我們把他灌醉,一試究竟!」

  亞曆山德拉不覺得好笑。她極為惱火。她無法理解現今年輕人的態度。並不是說他們需要理解——每一代年輕人都一樣——但這種驕傲自大、不肯嚴肅對待人生重大議題的態度激怒和惹惱了她。瓊·露易絲即將犯下她人生中最嚴重的錯誤,而她卻油腔滑調地向她引用那些人的臺詞,嘲弄她。這姑娘實在需要有個母親。自她兩歲以來,阿迪克斯就對她放任不管,瞧他得到的報應。現在,她得撥亂反正,並且上綱上線,以免為時晚矣。

  「瓊·露易絲,」她說,「我想提醒你幾個人生的真相。不要——」亞曆山德拉伸出手不讓她開口,「我很確信,這些事實你早已明瞭,但有幾樣,你在耍嘴皮子取笑別人時並沒有認識到,感謝上帝,讓我來告訴你。你整日生活在城市裡,單純得像一張白紙。無論現在還是將來,亨利都不適合你。我們芬奇家的人不和紅脖子的白人敗類結婚,亨利的父母正屬此類,他們生來是,一輩子都是。你對他們不可能有更體面的稱呼。亨利之所以有今天的表現,全是因為你父親在他年少時就接手管教他,因為戰爭爆發,出錢供他上大學。他雖然是個優秀的孩子,但洗刷不了敗類的本性。

  「你沒注意到過,他吃蛋糕時舔手指的動作嗎?敗類。你沒見過他咳嗽時不捂著嘴嗎?敗類。你知不知道他上大學時搞大了一個女生的肚子?敗類。你沒瞧見他在以為無人注意時摳鼻子嗎?敗類——」

  「姑姑,那不是他的敗類本性,那是他的男子氣概。」瓊·露易絲平和地說。內心,她的火在燃燒。再給她幾分鐘,她估計能努力恢復成好脾氣。姑姑絕不可能粗鄙失態,就像我馬上要發作的那樣;她絕不可能平凡庸俗,就如漢克和我一樣。我不知道她到底是個什麼怪物,但她最好打住,否則我會給她點顏色瞧瞧——

  「頂頂惡劣的是,他以為他可以仰仗你父親的提攜在這鎮上出人頭地。想得美,試圖取代你父親在循道宗教會的職位,試圖接管他的律師事務所,開著他的車滿世界跑。嗨,他的一舉一動,仿佛已然把這兒當作了他自己的家,而阿迪克斯的反應呢?他默許了這一切,這就是他的反應。默許,並欣然接受。哎,全梅科姆的人都在議論,亨利·克林頓奪占了阿迪克斯所擁有的一切——」

  瓊·露易絲之前一直在用手指撫弄水池裡一個濕杯子的杯口,聽了姑姑這番話,她停了下來。她把一滴水從手指彈到地上,用鞋子蹭了幾下,讓水漬滲進油地氈裡。

  「姑姑,」她親切地說,「你為什麼不見鬼去呢?」

  瓊·露易絲和她父親之間每週六晚奉行的慣例,老得不容打破。瓊·露易絲走進客廳,站在他的椅子前。她清了清喉嚨。

  阿迪克斯放下《莫比爾紀事》,看著她。她緩緩地轉過身去。

  「我的拉鍊都拉好了嗎?長筒襪的縫合線直嗎?有頭髮翹著沒壓平嗎?」

  「七點,一切妥帖。」阿迪克斯說,「你先前咒詛了你的姑姑。」

  「我沒有。」

  「她告訴我,你有。」

  「我有出言不遜,但我沒有咒她。」在瓊·露易絲和她哥哥小時候,阿迪克斯偶爾要他們嚴格區分單純的髒話和褻瀆上帝的言語。前者是他可以容忍的,但他不喜歡把上帝扯進來。因此,瓊·露易絲和她哥哥從未在他面前講過咒詛的話。

  「是她激怒了我,阿迪克斯。」

  「你就不該被她激怒。你對她說了什麼?」

  瓊·露易絲告訴了他。阿迪克斯眉頭一皺。「哎,你最好與她言和。寶貝兒,她有時盛氣淩人,不可一世,但她心地是好的——」

  「是關於漢克,她把我氣瘋了。」

  阿迪克斯是個聰明人,所以他沒有把話題繼續下去。

  芬奇家的門鈴是一件能通靈的樂器,它可以顯示出每個按門鈴者的心情。當門鈴發出「滴——叮」的聲音時,瓊·露易絲知道是亨利在門外愉快用力地按著。她趕忙朝門口走去。

  當他步入走廊時,她聞到他身上散發著幽微男子氣概的宜人氣味,混合了剃須膏、煙草、新車和積滿灰塵的書的美好氣息,卻被廚房對話的記憶驅散了。她突然用手臂環住他的腰,把頭緊靠在他的胸膛上。

  「這是什麼意思?」亨利欣喜地說。

  「沒什麼意思,什麼意思都有。我們走吧。」

  亨利從拐角處探頭瞟了一眼客廳裡的阿迪克斯。「我會及早送她回來的,芬奇先生。」阿迪克斯朝他輕輕搖了搖報紙。

  他們步入屋外的夜色中,瓊·露易絲很好奇,假如亞曆山德拉知悉她的侄女生平從未像此刻一樣,離嫁給敗類只差一步,她會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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