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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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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鄉梅科姆縣,南北長約七十英里,東西最寬達三十英里,是個出於政治目的劃得怪模怪樣的選區。荒涼的原野上點綴著小片的居民區,其中最大的是梅科姆鎮,縣首府所在地。梅科姆縣在歷史上與全國其餘地區隔絕頗深,以至於有些居民對過去九十年來南方的政治傾向渾然不知,依然投票給共和黨,直到不久之前才有所改變。梅科姆鎮不通火車,而所謂的梅科姆火車站不過是個客氣的稱呼,實際位於二十英里之外的阿伯特縣。長途汽車班次不定,似乎哪兒也去不了,但聯邦政府在沼澤地裡硬開了一兩條公路,給那裡的居民提供了一種免費出行的方式。可沒幾個人領這個情,有什麼必要呢?知足者常樂,梅科姆鎮什麼都不缺。 梅科姆縣和梅科姆鎮得名于梅森·梅科姆上校,此人盲目自信、不可一世、一意孤行,在與克裡克印第安人作戰時讓與他並騎上陣的全體將士陷入了混亂的絕境。他控制的那片地區,北面有些丘陵,南面一馬平川,地處沿海平原的邊緣。梅科姆上校深信印第安人不喜平地作戰,便一路向北搜尋敵人。當他的將軍發現梅科姆的軍隊還在山林間輕車漫步,而克裡克人卻埋伏在南邊各片松樹叢後時,派了一位友好的印第安信使送信給梅科姆上校:南下,你這笨蛋。梅科姆上校深信這是克裡克人企圖誘捕他的詭計(他們的首領難道不是個藍眼睛、紅頭髮的魔鬼嗎?),把那位友好的印第安信使打入大牢,繼續北上,直至他的軍隊絕望地迷失在原始叢林中。他們就這樣大惑不解地在那兒坐等戰爭結束。 若干年過去了,梅科姆上校終於相信了那條消息說不定真的來路正派,於是毅然決然地開始向南行軍。途中,他們遇到一些移居內陸的人,告訴他們,與印第安人的戰爭已近尾聲。這些士兵和這些移民相親相愛,成了瓊·露易絲·芬奇的祖先,而梅科姆上校硬是繼續走到了現在的莫比爾,以確保他的功勳得到應有的承認。歷史記載的版本與真相有些出入,但這些卻都是事實,經年累月口口相傳,每個梅科姆人都了然於胸。 「……帶上你的行李,小姐。」服務生說。瓊·露易絲跟隨他從餐車走到她的臥鋪隔間。她從皮夾裡抽出兩美元:一美元是平常的小費,一美元是感謝他昨晚解救了她。不會有什麼意外:火車飛快地沖過了站,在四百四十碼外停了下來;列車長笑盈盈地現身了,說他很抱歉,他差點兒忘了。瓊·露易絲也對他笑笑,焦急地等待服務生把黃色的踏板安放就位。他扶她走下列車,她給了他兩張鈔票。 沒有看到父親的身影。 她順著軌道望向車站,看見一個高高的男子站在窄小的月臺上。他跳了下來,跑過來迎接她。 他將她一把摟入懷中,緊緊擁抱她,鬆開,狠狠在她嘴上親了一下,然後溫柔地吻她。「等一會兒,漢克。」她嘟囔道,心裡十分高興。 「噓,姑娘,」他捧著她的臉說,「我想在哪兒親你就在哪兒親你,就算是在縣政府大樓的臺階上我也不管。」 這個有權在縣政府大樓臺階上吻她的人是亨利·克林頓,她從小到大的朋友,也是她哥哥的至交。當然,他要一直這麼親下去,就親成丈夫了。愛你想愛的人,嫁則嫁你的同類——一句她從骨子裡認同的格言。亨利·克林頓和瓊·露易絲是一類人,在她心中,這並不是一句擊碎浪漫愛情的殘酷格言。 他們手挽手走過鐵軌,去取她的手提箱。「阿迪克斯好嗎?」她問。 「今天他的手和肩膀在發病。」 「這樣的話他就不能開車了,是嗎?」 亨利伸出右手,半握著拳說:「他只能握成這樣,沒法握緊了。他的手犯病時,只好由亞曆山德拉姑姑幫他系鞋帶和扣紐扣。他連剃鬚刀都握不住。」 瓊·露易絲搖搖頭。她雖然已經過了去怒斥老天不公平的年紀,可還是太年輕,沒法安然接受父親身患重病的事實,總免不了一番掙扎。「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你知道沒有,」亨利說,「他一天服用四千五百毫克阿司匹林,只能這樣。」 亨利提起她沉重的手提箱,他們一起朝車子走去。她不知道等到她日復一日忍受病痛的時候,她會如何自處。肯定不會像阿迪克斯這樣:倘若你問他感覺怎麼樣,他會如實相告,但他絕不訴苦;他的脾氣始終如一,所以要想搞清他的感受,你必須開口問他。 亨利發現他的病情,只可能是出於偶然。有一天,他們在縣政府大樓的檔案庫查找一份土地產權證,阿迪克斯用力抽出一本厚重的抵押契據簿,突然臉色煞白,簿子掉到了地上。「怎麼啦?」亨利問。「風濕性關節炎。你能幫我撿一下嗎?」阿迪克斯說。亨利問他有多久了,阿迪克斯說六個月。瓊·露易絲知道嗎?不知道。那他最好還是告訴她。「要是告訴她,她會上這兒來設法照顧我。對付這病的唯一方法是別讓它打敗你。」這個話題就此打住。 「想開車嗎?」亨利說。 「別傻了。」她說。雖然她的駕駛技術還不錯,但她討厭操作任何比別針更複雜的機械:室外用的折疊椅令她深感惱火;她從未學過騎自行車或使用打字機;她用簡易的魚竿釣魚。她最喜歡的休閒活動是打高爾夫,因為它的基本要素只包括一根杆子、一個小球,還有心境。 看亨利駕駛那輛汽車輕鬆自如,她不禁妒火中燒。車是為他服務的,她尋思道。「是動力方向盤嗎?自動擋?」她問。 「那還有假?」他講。 「哦,假如每個裝置都『熄火』,你就沒法換擋了,那會怎樣?到時你就麻煩了,不是嗎?」 「但不會每個裝置都『熄火』的。」 「你怎麼知道?」 「這就是所謂的信念。過來。」 對通用汽車的信念。她把頭靠在他的肩上。 「漢克,」過了一會兒,她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是他們倆之間一個老掉牙的笑話。一道粉色的疤痕,從他右眼下方起,延伸至鼻翼,然後斜著劃過他的上嘴唇。他的嘴唇下面有六顆假的前牙,連瓊·露易絲也無法哄他拿出來給她看。他戴著這副假牙從戰場返回家鄉。一個德國人用槍托對準他的臉猛擊下去,沒別的意思,只是為了表達自己在戰爭結束時的不快。瓊·露易絲覺得這是編出來的:現在打仗都有遠程槍炮、B—17轟炸機、V型飛彈這些的,所以亨利和德國人不大可能短兵相接。 「好吧,寶貝,是這樣,」他說,「我們下到柏林的一個酒窖裡。大家都喝多了,打起架來——你喜歡聽可信的事,不是嗎?那麼,你願意嫁給我嗎?」 「現在還不行。」 「為什麼?」 「我要像施魏策爾博士那樣,遊戲人間到三十歲為止。」 「他可真是遊戲人間。」亨利陰沉地說。 瓊·露易絲在他的臂彎下動了動。「你明白我的意思。」她說。 「是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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