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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有什麼,有一絕我們家小狗的鬈毛,有父親帶我去看過的歌劇的門票,一枚在什麼地方得到的或是在一個包裡發現的戒指——之所以被盜並不是由於裡面裝的東西。那個茶葉罐本身和人們在集中營裡能拿它做的事情卻很有價值。」她把茶葉罐放在了支票上面,「關於怎樣使用這筆錢您有什麼建議嗎?把它用於任何與大屠殺有關的事,這對我來說,的確就是我既不能又不想給予的一種饒恕。」

  「給那些想學習讀寫的文盲,一定有這樣的公益基金會和社團組織,可以把錢捐獻給這些機構。」

  「當然會有這樣的機構。」她思考著。

  「「也有類似的猶太人協會和社團嗎?」

  「如果有什麼社團,那麼您可以相信,也就會有猶太社團。不過,文盲問題不是猶太問題。」

  她把支票和錢推到我這邊。

  「我們這樣做吧:您去打聽一下都有什麼相關的猶太組織,這裡也好,在德國也好。然後,把錢寄到您最信任的有關組織的賬號上去。您也可以,」她笑了,「如果得到承認非常重要的話,以史密芝女士的名義寄。」

  她又把茶葉罐拿到手裡:「我留下這個茶葉罐。

  12

  轉眼間,這一切都成了十年前的事情了。在漢娜死後最初的幾年裡,那些老問題一直在折磨困擾著我,諸如,我是否拒絕和背叛了她,我是否仍欠她什麼,我是否有罪——因為我曾經愛過她,我是否必須要宣佈與她脫離關係或者把她擺脫掉。有時候我捫心自問,我是否要對她的死負責,有時候我對她十分氣憤,氣憤她對我的傷害,直到那氣憤變得軟弱無力為止,那些問題變得不重要為止。我做過什麼和沒做過什麼,她對我有過什麼傷害——這些恰恰成了我的生活。

  漢娜死後不久,我就下決心要把我和漢娜的故事寫出來。從那時以來,我已經在腦子裡把我們的故事寫過多次了,每次總有點不一樣,總是有新的形象、新的情節和新的構思。這樣一來,除了我寫出來的版本外還有許多其他版本。有保障的是寫出來的版本是正確的版本,原因在於它是我寫出來的,而其他版本我沒有寫出來。已經寫出來的版本是它自己想被寫出來,其他許多版本不想被寫出來。

  起初,我想把我們的故事寫出來的目的是為了擺脫她,但是,我的記憶不是為這個目的而存在的。隨後我注意到,我們的故事是怎樣地從我的記憶中悄悄地消失。於是,我想通過寫作把我的記憶尋找回來。但是,就是寫作也沒有把記憶誘發出來。幾年來,我一直沒有雲觸捫及我們的故事,我們相安無事。這樣一來,它反而回來了,一個細節接著一個細節,以一種完整的、一致的和正確的方式回來了,使我對此不再傷心。一個多麼讓人傷心的故事:我過去常這樣想。這並不是說我現在認為它是幸福的。但是,我認為它是屬實的。在這個前提下,它是傷心的還是幸福的問題就不重要了。

  當我想起它時,無論如何我總是想這些。當我覺得受到了傷害時,過去受到傷害的感覺就又重現出來;當我覺得我對某事應負責任時,就會想起當時的那種負罪感;如果我如今渴望得到什麼,或懷念家鄉,那麼我就會感覺出當時的那種渴望和懷鄉情。我們的生活一環套一環,後一環總是離不開前一環,已經過去的沒有結束,而是活現在現實中。這些我懂。儘管如此,我有時對此還是感到難以承受。也許我把我們的故事寫出來的目的還是為了擺脫它,儘管我無法達到這個目的。

  從紐約一回來,我就把漢娜的錢以她的名義匯給了「猶太反盲聯盟」。我收到了一封用電腦寫的短信,在信中,「猶太反盲聯盟」對漢娜·史密芝女士的捐贈表示了感謝。兜裡揣著那封信,我開車去了漢娜的墓地。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站在她的墓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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