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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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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她把我說大兩歲,我感到很自豪。 「……十七歲了,當他長大的時候,想當一個著名的……」她猶豫著。 「我不知道我要當什麼。」 「但你學習很用功。」 「就那麼回事吧。」我對她說,她對我來說比學習和上學還重要,我更願意經常地到她那兒去。「反正我得留級。」 「你在哪兒留級?」她坐了起來,這是我們之間第一次真正地交談。 「高一。在過去的幾個月裡,由於生病我落下的課程太多了。如果我要跟班上的話,就必須用功學。這真無聊。就是現在也應該呆在學校裡。」我告訴了她我逃學的事兒。 「滾!」她掀開鴨絨被子,「從我的床上滾出去2如果你的功課做不好的話,就再也別來了。學習無聊?無聊?你以為賣票、驗票是什麼有趣的事嗎?」她站起來,一絲不掛地在廚房裡表演起售票員來。她用左手把裝票本的小夾子打開,用戴著膠皮套的大拇指撕下兩張票,右手一搖就把掛在右手腕上來回搖擺著的剪票鉗子抓在了手裡,喀喀兩下說:「兩張若壩河。」她放下剪票鉗子,伸出手來,拿了一張紙票,打開放在肚子前的錢夾把錢放了進去,再關上錢夾,從錢夾外層放硬幣的地方擠出了零錢。「誰還沒有票?」她看著我說:「無聊,你知道什麼是無聊。」 我坐在床沿上,呆若水雞。「很抱歉,我會跟班上課的,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跟上,還有六周這個學期就要結束了。我要試試。可是,如果你不允許我再見到你的話,我就做不到。我……」起初我想說「我愛你」,但是又不想說了。也許她說的有道理,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她沒有權利要求我去做更多的功課,也沒有權利把我做功課的情況作為我們能否相見的條件。「我不能不見你。」 過廊裡的掛鐘敲響了一點半的鐘聲。「你必須走了,」她猶豫著,「從明天起我上白班,五點鐘就上班,下了班我就回家,你也可以來,如果在這之前你把功課做好的話。」 我們一絲不掛地、面對面地站在那兒。她對我來說是不可抗拒的,如果她穿著工作制服,其不可抗拒性也不過如此。我弄不明白所發生的事情。這到底是關係到我,還是關係到她?如果說我的功課無聊話,那麼她的工作才是真正的無聊,這樣說是對她的一種傷害嗎?不過,我並沒說誰做的事情無聊。或許她不想讓一個功課不好的人做她的情人?可是我是她的情人嗎?我對她來說算什麼呢?我磨磨蹭蹭地在穿衣服,希望她能說點什麼,可她什麼都沒說。我穿好了衣服,她仍就一絲不掛地站在那兒。當我和她擁抱告別時,她一點反應都沒有。 9 為什麼一想起過去我就很傷心?這是一種對過去幸福時光的懷念嗎?——在隨後的幾周裡,我的確很幸福愉快,我拼命地用功學習而沒有留級;我們相親相愛,仿佛世界上只有我倆。還是由於我後來知道了事實真相? 為什麼?為什麼對我們來說那麼美好的東西竟在回憶中被那些隱藏的醜惡變得支離破碎?為什麼對一段幸福婚姻的回憶在發現另一方多年來竟還有一個情人之後會變得痛苦不堪?是因為人在這種情況下無幸福可言嗎?但是他們曾經是幸福的!有時候人們對幸福的回憶大打折扣,如果結局令人痛苦。是因為只有持久的幸福才稱得上幸福嗎?是因為不自覺的和沒有意識到的痛苦一定要痛苦地了結嗎?可什麼又是不自覺和沒有意識到的痛苦呢? 我回想著過去,眼前出現了當時的我自己。我穿著一套講究的西服,那是我一位富有的叔叔的遺物,它和幾雙有兩種顏色的皮鞋——黑色和棕色、黑色和白色、生皮和軟皮,一起傳到了我手裡。我的胳膊和腿都很長,穿媽媽為我放大的任何制服都不合身。我胳膊腿不是為穿衣長的,而是為動作協調長的。我的眼鏡的式樣是疾病保險公司所支付的那種,價錢最便宜。我的頭髮是那種蓬鬆型,我可以隨心所欲地梳理它。在學校裡,我的功課不好不壞。我相信,許多老師沒有把我當回事,班裡的好學生也沒把我放在眼裡。我不喜歡我的長相,不喜歡我的穿戴舉止,不滿我的現狀,對別人對我的評價不屑一顧。希望有朝一日變得英俊聰明,超過其他人,讓他們羡慕我。不過,我有多少精力,多少信心?我還能期待遇到什麼新人和新情況呢! 是這些令我傷感嗎?還是我當時的勤奮努力和內心所充滿的信念令我傷感?我的信念是對生活的一種承諾,一種無法兌現的承諾。有時候,我在兒童和青少年的臉上能看到這種勤奮和信念。我看到它們時,我感到傷感,一種令我想起自己的過去的傷感。這是一種絕對的傷感嗎?當一段美好的回憶變得支離破碎時,我們就一定傷感嗎?因為被追憶的幸福不僅僅存在于當時的現實生活中,也存在於當時沒有履行的諾言中? 她——從現在起我應叫她漢娜,就像我當時開始叫她漢娜一樣,她當然不是生活在承諾中,而是生活在現實中,僅僅生活在現實中。 我問過她的過去,她的回答仿佛像從佈滿灰塵的老箱子裡折騰出來的東西一樣沒有新意。她在七座堡長大,十七歲去了柏林,曾是西門子公司的一名女工,二十一歲時去當了兵。戰爭結束以後,所有可能的工作她都做過。有軌電車售票員的工作,她已經幹了幾年了,她喜歡那套制服和這種往返運動,喜歡變換的風景還有腳下車輪的轉動。除此之外,她並不喜歡這份工作。三十六歲了,仍沒有成家。她講述這些的時候,仿佛講的不是她自己的生活,而是另外一個她不熟悉、與她無關的人的生活。我想詳細知道的事情,她往往都不記得了。她也不理解我為什麼對諸如此類的問題感興趣:她父母從事什麼職業?她是否有兄弟姐妹?她在柏林是怎樣生活的?她當兵時都做了什麼?「你都想知道些什麼呀!小傢伙。」 她對未來的態度也是如此。當然,我沒有想結婚組建家庭的計劃。但是,相對而言,我對朱連·索雷爾與雷娜爾的關係比他與馬蒂爾德·德拉莫爾的關係更為同情。我知道,腓力斯·科魯爾最後不願在他女兒的懷裡,而願在他母親的懷裡死去。我姐姐是學日耳曼學的,她曾在飯桌上講述過關于歌德和施泰因夫人的曖昧關係的爭論。我強詞奪理地為他.們辯護,這令全家人感到震驚。我設想過我們的關係在五年或十年之後會是什麼樣子。我問漢娜她是怎麼想的,她說她甚至連復活節的事都還沒想。我們曾商定,復活節放假時,我和她騎自行車出去。這樣,我們就可以以母子身份住在一個房間裡,可以整夜呆在一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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