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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首相巴吉回家用餐之前先接見了帕劄爾。他把秘書遣退之後,將腫脹的雙腳浸泡在用石器盛裝的溫鹽水中。雖然奈菲莉提供的治療讓首相暫時舒服了點,但是他卻還是天天吃妻子準備的油膩餐飲,繼續讓他的肝承受沉重的負荷。

  帕劄爾已經習慣巴吉的冷漠了。他肩背稍駝,一張又長又嚴肅的臉上總是一副不高興的面容,眼神中又充滿詢問與疑惑,他根本不在乎別人對他有沒有好感。在他辦公室牆上桂著各省的地圖,其中有幾幅還是他擔任土地測量專家時畫的。

  「你實在令人不放心,帕劄爾法官。通常,門殿長老只要做好份內的工作,並不需要親自到現場調查。」

  「事態嚴重,我不得不這麼做。」

  「我最好提醒你一下,軍事區可不是你的管轄範圍。」

  「上次庭訊並未洗清亞舍將軍的嫌疑,而且我負責繼續進行調查。我只是針對他個人罷了。」

  「那麼你為什麼把焦點破在他對我方軍情所做的報告上?」

  「因為根據警察總長與卡納克神廟大祭司所提供的證據,他的確說謊。再度開庭時,這項報告將會加重他的罪名。將軍一直不斷地在扭曲事實。」

  「再度開庭……你想這麼做?」

  「亞舍是殺人兇手,蘇提並沒有說謊。」

  「你的朋友現在處境很尷尬。」

  帕劄爾就怕他這麼說。

  巴吉雖然沒有提高聲量,但是似乎有些惱怒。「亞舍對他提出了告訴,罪名有點重:是逃兵。」

  「告訴不能成立。」帕劄爾抗議道,「在將軍遞出訴狀之前,蘇提就已經受徵召人警隊了。凱姆那裡有正式的記錄。因此原本是軍人的蘇提一直在國家的部隊中服務,從未間斷也未棄逃。」

  巴吉在一塊書板上做了記錄。「我想你的檔案應該毫無瑕疵吧。」

  「是的。」

  「你對亞舍的報告究竟有什麼看法?」

  「我覺得他想借著製造混亂的機會,讓自己成為國家救星。」

  「假使他說的是真的呢?」

  「我第一步的調查顯示並非如此。當然,這些調查的範圍是很有限的,但是只要你願意出面,就能夠讓將軍的論據完全站不住腳。」

  首相靜靜地考慮著他的話。

  帕劄爾突然有一種疑懼。巴吉會不會也跟將軍有勾結?首相正直、廉潔、不輕易妥協的形象,會不會只是個障眼法?如此一來,池很快就會隨意假借一個名義,結束自己門殿長老的職務了。不過至少無須疑慮太久,只要巴吉一有了回答,他自然就會知道該如何應付了。

  「做得好。」首相說道,「你越來越能證實自己的能力,讓我很驚訝。如果當初我以年紀作為考慮來聘任大法官,可就大錯特錯了。幸好我把你當成例外的個案,這點我自己覺得很安慰。你對亞舍的報告所做的分析,實在很令人不安。最近才上任的警察總長和卡納克大祭司的證詞,都使你的說法更加可信。而且你對我的質問毫不退縮。因此,我決定對這份報告提出質疑並且下令徹底清查我軍目前所擁有的一切軍備。」

  帕劄爾一直到抱著奈菲莉,告訴她這個好消息時,才忍不住喜極而泣。

  *  *  *

  亞舍將軍坐在一輛戰車的車轅上。整個軍營的人都睡了,哨兵也打著盹兒。埃及在法老的領導下,上下團結一致、國家富強康樂,建國以來的傳統價值更是穩固得連狂風也無法動搖,像這樣一個國家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亞舍為了成為一個有權勢、有聲望的人,不借說謊、背叛、謀殺。他希望結合赫梯和亞洲各國,建立起一個拉美西斯想都不敢想的大帝國。但夢想破滅了,只因為他走錯了一步。幾個月來他一直受制於人。謝奇,那個惜言如金的化學家竟然利用了他。

  偉大的亞舍!這個很快就要失勢的傀儡,再也無法抵擋帕劄爾法官猛烈而持續不斷的攻勢。他甚至無法享受到將蘇提送往勞改營的快感。因為門殿長老的好友已經加入警隊了。告訴不成立,報告又被首相駁回!他若徹查此事,亞舍一定會因為擾亂軍心而遭受處罰。巴吉一旦插手,就一定會鐵面無私地管到底,就像是咬到了骨頭的狗絕不會鬆口一樣。

  謝奇為什麼要縱恿自己寫這篇報告呢?亞舍一心想著成為埃及救星、想著獲得政治領袖的殊榮、想著民心的歸附,他早已經偏離了現實。為了欺騙他人,結果卻騙了自己。他也跟那個小化學家一樣,相信拉美西斯的王朝就要滅亡,相信民族的融合,相信那些從金字塔時期流傳至今的傳統即將顛覆。但他卻忘了還有首相巴吉和帕劄爾法官這種傳統保守、全心為瑪待神奉獻並熱愛真理的人存在。

  亞舍曾經被視為一名有勇無謀、前途有限、毫無野心的士兵,他也深以為苦。但是那些教官都錯看他了。他仿佛被局限在一個沒有出路的死巷中,因而再也無法忍受軍中的生活。他若無法控制軍隊。就要加以毀滅。後來到亞洲偵察之後,他發現各國君主個個工于心計,說謊技術高明,也發現各族之間的爭鬥不斷,於是便萌生了陰謀叛國並與叛軍首領埃達飛勾結的念頭。

  他未來的榮耀猶如魔術師玩弄于股掌間的道具,一轉眼就化為烏有了。然而這些假意與他稱兄道弟的人,卻都忽略了一件事:受了傷的野獸總會爆發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潛力。連自己都自覺荒謬可笑的亞舍,為了不讓自己摔得太難看,自然得拉幾個同黨來墊背。

  為什麼他會起這樣的邪念呢?他為什麼就不能安分守己地為法老效忠,愛自己的國家,並追隨那些盡忠職守的大將軍的腳步呢?然而陰謀野心就像病毒一樣侵蝕著他,加上想把屬￿別人的東西據為已有的欲望,才會更使得他變本加厲。

  亞舍一向無法容忍像蘇提或帕劄爾那樣出類拔草的人,因為這些人會把他比了下去,讓他無法大放光彩。世界上本來就是有人建設,有人毀滅,如今,他不幸淪為這第二類的入,眾神難道不是罪魁禍首?神明執意如此,又有誰改變得了?

  生性如此,至死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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