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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2)


  早餐後,尤拉莉和寶蓮帶她走進一樓的每個房間,一邊熱切地談論著她們年輕時所看到的社交聚會和招待,不停地相互糾正著,為很久以前的一些細節爭論著。斯佳麗在那幅三個小女孩的畫像前駐足良久,試圖從畫中那個圓臉頰的五歲小女孩身上看出她母親成年時的沉靜面容。在查爾斯頓世世代代的近親結婚網中,斯佳麗曾感到孤單。然而在這幢她母親出生、成長的房子裡她卻感到開心,在這座城市裡,她成了網的一部分。

  「你們在薩凡納一定有數不清的親戚吧,」她對兩位姨媽說。「談談他們好嗎?我可以跟他們見面嗎?他們也是我的親戚呀。」

  寶蓮和尤拉莉給搞糊塗了。親戚?她們母親家的普呂多姆家族,目前只剩下一位年紀很老的先生還住在薩凡納,他是她們已故姨媽的丈夫。這一家族其餘的人很多年以前已經遷居到新奧爾良去了。「新奧爾良的每個人都講法語,」寶蓮解釋道。至於羅比亞爾家族,就只剩下他們一家住在這兒了。「佩爾在法國有很多親戚,還有兩個兄弟。但就他一個人移民到美國來。」

  這時尤拉莉插了進來。「不過我們在薩凡納卻有很多很多朋友,斯佳麗。你當然可以見見他們。如果佩爾不需要我們今天待在家裡陪他,我和你寶蓮姨媽就要去逐家拜訪或者把名片留下。」

  「我三點以前一定要趕回來,」斯佳麗很快地接口說。她要親自迎接瑞特的到來,同時也要使自己處於最佳狀態。在查爾斯頓開來的火車來到之前,她需要很多時間洗澡更衣,把自己好好打扮一番。

  但瑞特卻沒有來。當斯佳麗離開房子後面那座保養完好、佈局井然有序的花園,離開那張她精心選定的長凳時,她直覺得寒氣刺骨。兩位姨媽收到邀請當晚去出席音樂晚會,並曾邀請她陪她們一同前往,但她卻拒絕了。如果音樂會又跟上午她們拜訪的那些老太大回憶的往事一樣冗長乏味,她會厭煩死的。然而一想到晚餐前十分鐘外祖父接見家人時含有惡意的目光,她立刻又改變了主意。任何事情都比跟羅比亞爾外公單獨待在家裡好。

  特爾費爾兩姐妹,瑪麗和瑪格麗特,是公認的薩凡納文化的守護神。她們舉辦的音樂晚會跟斯佳麗以前見過的完全不同。一般的音樂晚會通常只是一些女士在其他女士的鋼琴伴奏下唱唱歌以炫耀一下她們的「才藝」。女士們會唱點歌,彈點鋼琴,畫點水彩畫,做點女紅,這些都是必須具備的修養。在位於聖詹姆斯廣場的特爾費爾家中,要求的標準則高得多。在極富氣派的兩間客廳中央,擺著幾排鍍金的椅子,在一間客廳呈曲線狀的一端擺著一架鋼琴、一把豎琴和六張前面放有樂譜架的椅子,看來將會有一些真正的演出。斯佳麗心中暗暗記下了所有的擺設。巴特勒家的兩間客廳也可以這樣佈置,到時候我舉辦的社交聚會,就會與眾不同了。她將會很快贏得「高雅女主人」的稱號。她既不會像特爾費爾姐妹這樣老邁而寒酸,也不會像在場的年輕婦人們這樣邋裡邋遢。為什麼在南方人們到處都以為,他們必須穿上打補釘的衣服,顯出一副窮相,才能證明自己是有身份的呢?

  絃樂四重奏使她厭倦,她覺得那位彈豎琴的女士好像永遠不會結束似的。儘管她從未聽過歌劇,她卻很喜歡那幾位歌唱家;至少有一個男人和那個女人在兩重唱,而不是兩個女孩子在唱。他們唱完外語歌,又唱了一些她所熟悉的歌。男歌手的歌喉在演唱《作美夢的人》時非常優美、浪漫,當他唱《重歸愛爾蘭,我的親愛的,親愛的》時,他的嗓音充滿激情地在顫動。她不得不承認他唱得比喝醉時的傑拉爾德·奧哈拉好得多。

  不知道爸爸對這一切會怎麼想?斯佳麗差一點格格地笑出聲來。

  他大概會一邊跟著唱,一邊從酒瓶裡再往酒杯裡加點酒。然後他就會點唱《低靠背馬車上的佩姬》。正像她曾要求瑞特唱這首歌一樣……突然,客廳和客廳裡的人以及音樂對她來說都消失了,她只聽到瑞特的聲音在傾覆的小船內隆隆作響,感覺到他的手臂把她緊緊抱入他溫暖的懷中。沒有我他是活不下去的。這回他一定會來找我。該是輪到我擺架子的時候了。

  斯佳麗竟沒有意識到,當歌手們以動人的歌喉演唱《金髮中的銀絲時》,她自己一直在微笑。

  第二天她發了一份電報給亨利伯伯,把她在薩凡納的地址告訴他。

  她猶豫了一番,在後面又加上一個問題:瑞特有沒有匯錢給她?

  萬一瑞特又玩什麼花樣,停止匯款以維持桃樹街的那幢房子,那可怎麼辦?不,他肯定不會那麼幹的。正好相反,他在信上說過他會匯上五十萬的。

  瑞特信上那些絕情的話不可能是真的。他在寫那些話時只是在騙人。正如他說的,這就像鴉片癮一樣。沒有她,他是活不下去的。他會來找她的。對他來說,要吞下他的自尊心誠然比任何男人都難,但他會來的。他不能不來。沒有她,他就活不下去。尤其是在海灘上發生的那件事之後……斯佳麗只覺得全身一陣酥軟,於是趕緊迫使自己不要忘記自己是在什麼地方。她付過電報費後,注意地聽著報務員對她講的前往仁慈姐妹女修道院的路線。然後她便快步向前走去,使得潘西在後面不得不跑著才跟得上她。趁瑞特還沒到,她得趕快找到女修道院院長,並按照瑞特的建議,讓她跟主教去談一談。

  薩凡納的仁慈姐妹女修道院是一座很大的白色建築,緊閉的高門上方豎著一個十字架,四周圍著一道高高的鐵柵欄,每扇關閉著的鐵柵門上方都有一個鐵十字架。斯佳麗急速的腳步慢了下來,接著便停住了。這座建築與查爾斯頓那幢很有氣派的磚房子截然不同。

  「你要進去嗎,斯佳麗小姐?」潘西的聲音在發抖。「我最好是等在外面,我是浸禮會教友。」

  「別那麼死腦筋!」潘西的膽怯給斯佳麗增添了勇氣。「這裡不是教堂,只是為卡麗恩小姐這樣好的女士們提供的一個住處。」只見她的手一碰,鐵柵門便打開了。

  是的,當斯佳麗掀響門鈴時前來開門的老修女說,是的,查爾斯頓的女修道院院長是在這兒。不,她現在不能去要求院長會見巴特勒太太。她正在開會。不,她不知道會議什麼時候結束,也不知道會議結束後,院長能不能接見巴特勒太太。也許巴特勒太太願意參觀一下教室;女修道院很為它所辦的學校感到驕傲。或許也可以安排參觀一下新建的大教堂。在那以後,如果會議已經結束,也許可以給女院長送個口信。

  斯佳麗強迫自己微微一笑。世上我最討厭做的事就是去誇獎一群孩子,她氣憤地想。或者是去參觀教堂。她正要說以後再來拜訪時,突然老修女剛才的話給了她以靈感。她們不是正在建造一座新的大教堂嗎?這是要花費錢的。也許正如瑞待所說,她要買回卡麗恩在塔拉莊園那份財產的意圖在這幾會比在查爾斯頓更受贊許。塔拉莊園畢竟是佐治亞的地產,很可能受佐治亞主教的控制。假定她提出買下新建大教堂的一扇彩色玻璃窗作為卡麗恩申請神職應交的款項?這筆花費比卡麗恩在塔拉莊園的那分財產的價值要高得多,而且她也會講清楚,彩色玻璃窗是交換物,而不是額外贈送品。主教是會通情達理的,然後他就會告訴女院長該怎麼做。

  斯佳麗的微笑熱情了一些,嘴巴也張得大了一些。「能參觀大教堂我真是不勝榮幸,修女,只希望不會給你添太多的麻煩。」

  潘西仰望著雄偉的哥特式大教堂上方高聳入雲的雙塔尖頂,驚訝得目瞪口呆。站在幾乎完工的尖塔四周扶手架上的工人,看上去又小又靈活,猶如一群毛皮鮮亮的松鼠高高地活躍在對生的樹上。但斯佳麗對頭頂上的場面不感興趣。她的脈搏跳動已被地面上有組織的喧鬧聲而加快了速度,除了錘擊聲和鋸木聲,最令她激動的就是剛砍下的木材那熟悉的樹脂味。啊,她是多麼懷念那些鋸木廠和貯木場啊!她的手心因渴望撫摸那些平滑的鋸制板而發癢;她渴望忙碌,渴望做事情,渴望有影響,渴望經營事業——而不是跟那些沒精打采的、過分講究的老太太們端著精緻的茶杯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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