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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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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佳麗也很喜歡聽埃莉諾小姐講其他故事。有時講的故事粗俗有趣。埃莉諾·巴特勒與同輩的大多數查爾斯頓人一樣,都是借家教和旅遊經驗吸取知識。埃莉諾博學廣聞,但不夠睿智,能說多種拉丁語系語言,但是土腔太重,對倫敦、巴黎、羅馬、佛羅倫薩並不陌生,但也僅限於著名的歷史古跡和精品店。對她的時代、社會階級忠誠不渝。從不懷疑她父母或丈夫的權威性,格守本分,毫無怨言。 埃莉諾和大多數她這類女人不同的是,她自有上種樂天知命的安詳氣質。對生活中的喜怒哀樂甘之如飴,認為即使再差的生活,也都自有其樂趣存在。此外,她還是個說故事高手,內容從她自己的生活趣事到當地各戶人家的家醜這個典型的南方故事寶庫,無所不包。 如果斯佳麗知道出處,就能準確地把埃莉諾稱作替她講故事的山魯佐德。她根本沒意識到巴特勒老太太試圖借著各種引人入勝的故事來增長她的智慧,擴展她的心胸。埃莉諾看出了斯佳麗深深吸引她心愛的兒子的兩項特質——脆弱和勇氣。她也看出他們的夫婦關係出了大毛病,嚴重得瑞特已無心眷戀。不用問她就知道斯佳麗正處心積慮地想把瑞特拉回身邊。出於個人的理由,她比斯佳麗更迫切地希望他們能和好如初。她拿不准斯佳麗是否能讓瑞特快樂,但她堅信只要再有一個小孩就可使他們夫婦關係圓滿。瑞特曾帶美藍回來探望她,她永遠忘不了那份喜悅。她愛小孫女,更要看到兒子快快樂樂。她要瑞特重享天倫之樂,她要再含飴弄孫。她將竭盡全力完成這個心願。 由於生活一直過得緊湊、忙碌,斯佳麗在查爾斯頓待了一個多月後,才開始覺得無聊起來。莎莉·布魯頓家一向是全市最不叫人感到無聊的地方,大家談談時新式樣,這是斯佳麗以前最感興趣的話題。剛開始,她的確很入迷地聽著莎莉和她那圈子裡的朋友談論巴黎的種種。 瑞特曾經從巴黎買給她一頂有著寬幅絲帶的綠色帽子,那是她平生收到過的禮物中最美麗、最令人興奮的一件。他說綠色最能襯出她眼睛的美。她勉強聽著艾莉茜亞·薩維奇的談話。奇怪,像她這種瘦骨嶙峋的老太婆竟也懂得穿著打扮,實在很難想像。而莎莉也是。那張猴臉與平坦的胸部,再怎麼打扮也好看不了。 「你們還記得到沃斯去試穿衣服的情形吧!」薩維奇太太說。「我當時想,教我在臺上站那麼久,不累倒才怪呢。」 大家頓時七嘴八舌的,紛紛抱怨起巴黎女裁縫的野蠻作風。持相反意見的人則認為,只有不怕麻煩,才能換得巴黎才有的高品味。有幾個人恩起手套、皮靴、紙扇、香水等高級品,不勝感慨。 斯佳麗興致盎然地頻頻掉過頭來看說話的人。聽到笑聲,就跟著笑。但是腦子想的卻都是別的事——晚餐還吃不吃得到像午餐時那麼好吃的餡兒餅……她的藍色衣服可以換上新領子……瑞特……她看著莎莉腦後的鐘。至少還得再等八分鐘才能離開。莎莉已經注意到她在看時鐘了。她得專心點才行。 八分鐘簡直像八小時一樣難挨呢。 「埃莉諾小姐,她們人人都在談衣服。我無聊得差點發瘋!」斯佳麗癱坐在巴特勒老太太對面的椅子上。自從瑞特的母親為她訂做了四件「經濟實用」的黃泥色衣服後,她對服飾已不再癡迷。甚至連漂亮的舞衣都引不起她多大的興致。而在即將到來的持續六周,幾乎夜夜舉行的舞會中,她也只有兩件禮服可以換穿。而且這兩件舞衣都單調,非但顏色單調——一件藍色絲質禮服,一件紫紅色天鵝絨禮服,式樣也很單調,幾乎沒有任何花樣。但即使最乏味的舞會也都會有音樂和跳舞、而斯佳麗是最愛跳舞不過的了。埃莉諾小姐還答應她,屆時瑞特一定會從農場趕口來。哎!倘使她用不著等這麼久,社交季節早些開始,那就更好了。整整有三個星期無事可做,只能四處走動,同女人閒聊,這種日子想起來都覺得無聊難受。 哦!她多希望能有些刺激的事發生! 斯佳麗很快如願了,但不是她要的那種刺激,而是聳人聽聞的事發生了。 一開始,只是一條讓全市笑翻天的惡毒的小道消息。四十好幾的老處女伊麗莎白·皮特聲稱有個男人在半夜闖入她房裡。「清清楚楚,」她說,「他臉上就像傑西·詹姆斯一樣蒙了一條手中。」 「如果有人問我什麼叫癡心妄想,」有人不懷好意他說,「就是這個了。伊麗莎白·皮特的年紀少說也比傑西·詹姆斯要大上二十歲。」報紙也跟著刊登了一系列詹姆斯兄弟及其黨羽的大膽活動事蹟。 然後隔天的報導,卻使情勢逆轉。艾莉茜亞·薩維奇雖然也是四十好幾的人了,但是已結過兩次婚,人人都知道她是個冷靜理智的女人。 她也在半夜醒來,看到一個男人站在她床邊,背著月光注視著她。窗簾雖已被拉開,月光灑進房內,不過那人的下半張臉用手中蒙住上半部則藏在帽檐的陰影中。 那人身穿北軍制服。 薩維奇太太放聲尖叫,順手抓起床邊桌上的書向他扔去。她丈夫還沒趕來,他就躲到簾後,從陽臺逃走。 北佬!突然問人人自危。獨身女人為自己的安全驚恐不安,有丈夫的女人不僅為自己,更為丈夫的安全而害怕,因為凡是傷害聯邦士兵的人,不是得坐牢,就是被絞死。 那個蒙面兵連續兩夜在女人的臥房出現。但第三天晚上發生的事的報導最駭人。驚醒西奧多西亞·哈丁的不是月光,而是伸到她胸前被單上的一隻暖呼呼的手的動作。她張開眼睛,只覺眼前一片漆黑。但耳邊聽得到憋住氣的呼吸聲,她感到床邊蹲著一個人。她大叫一聲,隨即嚇昏過去。沒人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西奧多西亞被送到薩默維爾的表親家。人人都說她已經精神崩潰。近乎白癡,像鬼似的。 查爾斯頓的男人組織一個代表團,由老律師喬賽亞·安森擔任發言人,前往駐軍司令部陳情。提出打算在舊城區自行成立夜間巡邏隊。 如果撞見闖門宵小,就要自行處置。 司令官同意地方組織巡邏隊。但警告他說,聯邦士兵如有受到傷害,主事者不論多寡一律處決。不能借保護查爾斯頓婦女的名義,隨意攻擊北軍,或擅自裁決。 長久以來盤據斯佳麗心頭的恐懼像海嘯般將她淹沒。斯佳麗一向看不起佔領軍,也和其他查爾斯頓人一樣,對他們不理不睬,就當他們不存在似的;每當她快步走過人行道,去訪友或逛街時,他們都自動讓路。而現在斯佳麗卻見了穿藍軍服的就害怕。他們其中任何一人都可能是半夜闖門的。斯佳麗幾乎可以想像出他的模樣。一個人影從黑暗中冒了出來。 她的睡眠被恐怖的惡夢——實際上是記憶,打得七零八落。她一次又一次看見那個掉隊流落到塔拉的北佬兵,全身臭味熏天,多毛的髒手捧著她母親的針線匣,佈滿血絲的眼睛色迷迷地盯著斯佳麗看,缺牙的臭嘴流著口水,狠褻地獰笑著。她開槍打他。打爛他的嘴和眼睛,鮮血、骨塊、腦漿頓時一股腦兒噴出。 她永遠忘不了槍聲的回音,血肉橫飛的可怕情景,和她殘忍、快意的勝利表情。 哦!要是她有把槍可以保護自己和埃莉諾小姐免遭北佬欺侮,該有多好! 可是屋裡找不到任何武器。斯佳麗搜遍碗櫥、衣箱、衣櫥、梳粧檯,連藏書室裡書本後面的架子都沒放過。她真是手無寸鐵,無依無靠。 斯佳麗平生第一遭感到軟弱,無法面對和克服任何障礙,她簡直是搞得無法動彈,只得懇求埃莉諾·巴特勒向瑞特求助。 埃莉諾卻總是一味敷衍。好,好,好,她會把信寄出去。好,她會把艾莉茜亞所描述那傢伙的高大個頭,冷酷無情的黑眼珠裡閃爍著陰森森月光的事,一五一十的全告訴他;好,她會提醒他家裡只剩她和斯佳麗這兩個弱女子,除了馬尼哥和潘西,一個老頭兒,一個弱小的姑娘之外,下人吃過晚飯後全回家去了。 好,她會在信上注明「緊急」兩個字,等從農場裝運野味回來的船一靠岸,她馬上把信寄出去。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啊,埃莉諾小姐?瑞特必須現在就趕回來!那棵木蘭樹就是賊兒爬上我們房間外陽臺的現成梯子!」斯佳麗抓住巴特勒老太太的手臂一味搖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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