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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3)


  當「宮廷仕女」的敞篷馬車緩緩經過時,斯佳麗不禁也咧嘴笑了。

  亞特蘭大社交圈的幾位上流名媛雖戴著面具,但表情上仍流露出她們極力抑制自己,強作歡顏。梅貝爾·梅裡韋瑟的波卡洪塔斯裝束,插著幾根喪氣的羽毛都倒在頭髮上,雨水一滴滴流下臉頰和頸項;分別扮演貝特西·羅斯和南丁格爾的艾爾辛太太和惠丁太太倒一眼就給人認出來了,她們早已淋成落湯雞,渾身顫抖不已;米德太太身上那套代表昔日黃金歲月的塔夫綢大蓬裙也已濕透,冷得她不住打噴嚏;只有梅裡韋瑟太太不受寒雨的影響,維多利亞女王氣派的幹發上方撐春一把大黑桑天鵝絨披肩未著一絲污漬。

  她們過去之後,隔了老長一段時間,還沒看到後續隊伍,人潮開始散去。誰知遠處傳來了《狄克西》的樂聲,不到一分鐘,人群又聚攏過來,歡呼得嗓子都啞了,直到樂隊走近,才安靜下來。

  這是一支小型樂隊,只有兩名鼓手、兩個人吹六孔小錫笛,一個人吹悅耳的高音短號。人數雖少,可是都穿著灰色服裝,配著金色肩帶和亮光光的銅扣子。前面有一位獨臂先生,單手擎著南部邦聯旗幟。那面星星和杠杠的旗幟光榮地碎成破布條了,這時又在桃樹街上一路炫耀而過。觀眾看了感動得憋住氣,喊不出聲。

  斯佳麗不由感到臉上有淚水,這是驕傲感的淚水,不是戰敗感的淚水。儘管謝爾曼的士兵焚燒亞特蘭大,北佬劫掠佐治亞州,卻毀滅不了南方。她看到前面的男男女女,臉上也都像她一樣掛著淚水。人人都收下傘,不戴帽地肅立著,向這面旗致意。

  他們淋著冷雨,神情驕傲地久久昂立。樂隊後方跟著一縱隊南部邦聯的退伍軍人,他們身著回家時所穿的破舊灰胡桃色粗布制服,踩著《狄克西》的拍子,精神抖擻地踏步前進,仿佛回到年少氣盛的年代。渾身淋得濕透的,在一旁觀看他們的南方人好容易才發出熱烈的歡呼聲、口哨聲,還發出了教敵人聞之喪膽,教同志為之奮起的呐喊聲,那就是「南軍的呐喊」。

  歡呼聲持續到退伍南軍走得不見人影后才消失。人們高舉雨傘,紛紛離去。他們忘了嘉年華國王和第十二夜,遊行的高潮剛起就已經過了,剩下他們雖然又濕又冷,但是情緒很高漲。「棒極了!」斯佳麗聽到不少從店門口經過的人含笑稱道。

  「後面還有很多隊伍呢!」斯佳麗對其中幾個人說。

  「總超不過《狄克西》吧」他們答。

  她搖搖頭。即使接下來能看到彩車,還有她精心製作的彩車在裡面,她也興致缺缺了。她還花了不少錢買縐紋紙和金屬片,這下必定都被雨淋壞了。至少現在她可以坐下來看,那才是正經事。今晚還要參加壓軸的化裝舞會,她可不想把自己累壞。

  好容易才熬過等不到頭的十分鐘,第一輛彩車才出現。當彩車駛近,斯佳麗才明白拖延得這麼久的原因。原來街上滿地泥濘,馬車車輪陷在一片攪渾的紅泥漿中。她歎口氣,拉緊披肩,將自己裹得嚴嚴密密。唉!看來有得等了。

  花團錦簇的彩車隊花了一個多鐘頭時間,才全部通過;還沒結束,她已冷得牙齒格格打顫。不過稍可安慰的是,她的彩車至少是最出色的。裝飾彩車兩側那豔麗的縐紋紙花雖泡了水,但依舊豔麗。銀箔標著「肯尼迪百貨商店」幾個大字,在大雨沖洗下仍清晰可見。標著麵粉、糖、玉米粉、糖漿、咖啡、鹽字樣的木桶都是空的,所以不會有什麼損失。

  鐵皮洗衣盆和洗衣板也不會生銹。那些鐵壺原有點損傷,不過她已中紙花粘到凹痕上作掩飾。唯一全壞的是那些木柄工具。甚至她巧心拿來掛在一段細鐵絲上的布料,若賤價銷售,還能回收一些本錢。

  只要誰有耐心待在原地看她的彩車就好了,包准他們會留下深刻印象。

  斯佳麗聳著肩,對最後一輛通過的彩車扮鬼臉。小孩子圍著馬車高興得又蹦又叫。一個穿著雜色侏儒眼的人在車子左右兩旁撒糖果。

  斯佳麗盯著那個人頭頂上的招牌名——「富豪商店」。威利不斷向她談起這家在五角場新開張的商店。他擔心對方的低價政策會槍走他們的老顧客。亂彈琴!斯佳麗鄙夷地想著。富豪商店這種做法長下了,對我絲毫無損。做生意靠削價拋售是絕對行不通的。我看到這樣做生意真高興極了。現在我可以趁機教訓威利·克肖,千萬別當那種自作聰明的傻子。

  接下來更讓她幸災樂禍的是看到大軸戲那輛彩車。那是嘉年華國王的王位。車上的紅白條紋天篷有個破洞,雨水不斷灌進米德大夫蛾著鍍金王冠的頭和披著貂皮的墊肩。看起來他狼狽到極點。

  「我希望你得了雙料肺炎,早日歸天。」斯佳麗低聲詛咒。然後跑回家洗熱水澡。

  斯什麗穿上華服,搖身一變,成了紅心皇后。她本來倒情願做鑽石皇后,戴上閃閃發光的人造鑽石寶冠,套上項圈形豎領,佩上胸針。珠寶商告訴過她「皇后戴珍珠已經夠高貴典雅了」,可是,她偏偏沒戴成。

  再說,她找到了大顆的仿紅寶石縫在朱紅天鵝絨禮服低領四周,更添氣派。能打扮得花哨些真好啊!

  禮服後幅長裙鑲著白狐皮,沒等舞會結束就會給糟蹋了,不過沒關係;把裙裾挽在手臂上跳舞,看起來一定高雅。她有一副遮住鼻子以上的神秘紅緞面具,同她的紅唇正好相配。她覺得這麼裝扮很大膽,也很安全。今晚她可以安心跳個痛快了,沒人知道她底細,所以也就沒人會侮辱她。辦化裝舞會的點子真是太棒了!

  雖然戴著面具,斯佳麗想到自己沒有護花使者便踏進舞場不免緊張不安。不過她大可不必擔心。斯佳麗一下馬車,就瞧見一大群戴面具來尋歡作樂的人湧進門廳,她跟在大夥兒後面,倒也沒什麼人品頭評足,一入大廳,她朝四下一看,不由大吃一驚,幾乎認不出來這是原來的德吉夫歌劇院了。宏偉的劇場現在已成了幾可亂真的國王宮殿了。

  觀眾席下半層搭起一個舞池,與舞臺連接成一片大舞場。遠處,扮演國王的米德大夫端坐在王位上,兩個穿制服的侍從隨侍在側,還包括一名宮廷司酒官。花樓正面中央有斯佳麗平生所見過的最大的樂隊,場內有一大堆跳舞的人、看熱鬧的人、四處遊逛的人。戴了面具,又化了裝,大家不明身份,自然滋長一種令人倍覺歡樂、不顧一切的情緒。

  她一踏進場內,就有個身穿中國長袍馬褂、蓄著長辮的男人伸出套著綢袖的胳臂摟住她腰,一個旋步把她帶進舞池,他可能是個地地道道的陌生人。這真危險,真刺激!

  隨著華爾茲的曲調,這位舞伴把她轉得頭昏眼花。回旋的當兒,斯佳麗瞥到四周的人都同她跳得一樣瘋狂,戴著面具,有印度人、小丑、穿得花裡斑斕的啞劇丑角、搽白粉穿白衣的丑角、修女、大熊、海盜、仙子、和紅衣卞教。等音樂一停,她已跳得上氣不接下氣。「太棒了!」她喘著氣直嚷,「太棒了!這麼多人。全佐治亞人一定都來這裡跳舞了。」

  「不見得,」她的舞伴說,「有些人沒有得到邀請。」他用大拇指向樓上一指。斯佳麗看見包廂裡擠滿了穿普通禮服的看客。有些人可不普通。梅米·巴特戴著她所有的鑽石,坐在那裡,身邊圍著一堆人渣。還好我沒再跟那幫子人來往,他們這幫敗類太臭了,走到哪兒都沒人邀請。她竟然已忘記自己當初也沒人邀請。

  觀眾的出現似乎更增舞會生趣。她把頭往後一仰,放聲大笑。斯佳麗的鑽石耳墜閃閃發亮。她可以從這個滿清官吏的面具上兩個窟窿中看到他眼睛裡的鑽石閃光。

  後來他走了。一名修道士把那人推開了,他把修道服拉到前面,遮住戴著面具的臉。當樂隊奏起一支活潑的波爾卡舞曲,修道士一語不發就拉住斯佳麗的手,一把摟住她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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