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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3)


  斯佳麗聽到埃拉和蘇西走過穿堂,嘰嘰喳喳地爭吵著。她不想再面對爭吵和衝突的場面,必須逃離這裡。斯佳麗快步走出屋子,想要看看外面那片田,那片田仍如以往一樣肥沃而紅潤。

  斯佳麗匆匆走過野草叢生的草地,經過牛棚。她依舊對奶牛相當厭惡,縱使活到一百歲也一樣對那些長尖角的東西沒好感。在第一畦田旁,她靠在柵欄上,呼吸著新翻紅土與糞肥濃烈的氨臭味。真是好笑!在城裡,人人視糞水為污穢、惡臭之物,避之猶恐不及,在鄉間卻是莊稼人的香料。

  無可諱言,威爾是個好莊稼漢,塔拉莊園從來沒碰到這麼一把好手過。要不是他當初決定留下來,放棄回佛羅里達老家的念頭,那麼,無論我如何努力也不可能有今天的局面。他愛這塊土地就像男人愛慕一個女人那樣專情。他甚至不是愛爾蘭人!威爾未出現之前,我一直以為只有像爸這種土腔土調的愛爾蘭人才會對這塊土地這般熱愛呢。

  斯佳麗看到田地遠端韋德正在幫威爾和大個子山姆修補一片倒塌的柵欄。讓他多學學也好,她心想,這裡是他得的遺產。斯佳麗觀察他們好一會兒才想到:忘了要給蘇埃淪開張支票,我得馬上趕回屋裡。

  支票上的簽字,恰如斯佳麗其人,清晰而不拖泥帶水,毫無瑕疵,線條平穩不抖,仿如正在練書法的人,字跡筆直而一絲不苟。她端詳了好一會兒才吹幹墨蹟,然後又細觀一遍。

  斯佳麗·奧哈拉·巴特勒。

  當她簽署私人票據或請柬時,也學著時髦在每個大寫字母上加些複雜的環狀曲線,末了畫上渦狀形抛物線。這才在一張棕色封套上再次簽下姓名,然後再回頭看方才簽的那張支票。上面的日期是她向蘇埃倫問來的—1873年10月11日。頓時想起玫荔去世已三個多星期。她來塔拉照顧黑媽媽,也已有二十二天了。

  這個日期還有另一個意思。美藍過世已六個多月了。斯佳麗終於可以脫下黑色喪服的束縛,接受社交圈的邀約,也可邀請人們到她家。

  她可以重新進入社交界了!

  我要回亞特蘭大,她想。我要快活一下。過去六個月來太悲傷了,死神頻奪我的至親。我需要生活。

  她折起那張要給蘇埃倫的支票。我也想念那間店鋪,帳目一定弄得亂七八糟。

  而且瑞特偶爾會回亞特蘭大,「不讓別人說閒話」,我非回那兒不可。

  此時所能聽到的是緊閉的房門外穿堂上時鐘的滴答聲。刹那間,這股她最渴望的寧靜氣氛卻令她發狂。斯佳麗倏地站起來。

  等威爾從田裡回來,吃過晚餐後,我就馬上把支票交給蘇埃倫。然後乘馬車去費爾希爾和含羞草莊園作短暫的拜訪。如果不專程去打聲招呼,那裡的人是不會原諒我的。回來後就整理行裝,明天搭早班火車回亞特蘭大。

  回亞特蘭大的家。不論我多愛塔拉,塔拉都不再是我的家,該是道別的時候了。

  往費爾希爾的路上,遍地雜草,車轍累累。斯佳麗還記得這條路往常每週都要平整一次,灑上水防止塵土漫天飛揚。歲月真是不饒人啊!

  她淒然自忖,昔日這段路上至少有十座莊園,人馬熙來攘往,現在卻僅剩塔拉、塔爾頓家和方丹家,其餘的不是燒得連根煙囪都不剩,就是四壁傾圮。我真的得回城裡去了。目睹縣裡一切景物,樣樣都令人心酸。

  唉!老馬拖慢車。她真懷念伊萊亞斯駕駛的那輛配備優良的豪華馬車埃她必須回亞特蘭大。

  費爾希爾的喧鬧氣氛暫解了她的哀愁。貝特麗絲·塔爾頓如往昔一樣,只對唯一感興趣的話題——養馬經,蝶蝶不休。斯佳麗注意到他們的馬廄換了新棚,屋頂也翻新了。吉姆·塔爾頓的頭髮已花白,看起來更蒼老,幸虧有他的獨臂女婿——貝特西的丈夫協助,棉田的收成還不錯。其他三個姑娘都成了老處女。「當然,我們時時都為這個問題困擾著。」赫蒂這麼說時,大家全都笑了。斯佳麗對她們一點兒都不瞭解,塔爾頓家的人似乎都有笑開天下古今愁的樂天個性,也許跟她們天生紅發多少有點關連吧!

  斯佳麗不是第一次羡慕他們了。她一直盼望能成為塔爾頓家這樣親切、詼諧的家庭裡的一份子,但是又把這份羡慕之情壓了下去。因為那是對她母親的不忠。雖然跟他們相處總是那麼快樂,不過明天還得去拜訪方丹家,不好停留太久。回塔拉時,已暮色朦朧。還沒打開門,就聽見蘇埃倫小女兒的嚎哭聲。確實是該回亞特蘭大的時候了。

  但是一個消息立刻改變她的決定。斯佳麗一走進門,蘇埃倫立即抱起哇哇哭鬧的小孩,噓聲喝止。儘管披頭散髮,身材走樣,蘇埃倫看起來倒比少女時代漂亮多了。

  「啊呀,斯佳麗,」她尖嚷著,「有個令人興奮的好消息,你一定猜不到……噓,寶貝兒不哭,等晚餐時會給你一大塊骨頭啃,你可以啃個夠,啃到那顆壞牙不痛為止。」

  如果說長了一顆乳牙是令人興奮的好消息,我連猜都懶得猜,斯佳麗真想這麼說。但蘇埃倫沒給她機會說話。

  「湯尼回家了!」蘇埃倫說,「莎莉·方丹剛才騎馬過來通知我們,你回來之前才走的。湯尼安然無恙回來了!明天晚上等威爾照料好奶牛,我們就去方丹家吃晚飯。哦!真是太好了!你說是不是,斯佳麗?」

  蘇埃倫滿面春風,「縣裡又恢復原來的生氣了。」

  斯佳麗不禁想擁抱她的妹妹,這股衝動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蘇埃倫說得沒錯。湯尼能安然無恙回來,真是太好了!她原以為今生不會再看見他了,現在終於可將最後一次見到他的可怕回憶永遠拋開。

  那時候的他心力交瘁,渾身濕透直打顫。他因殺死侮辱莎莉的黑人而先後被北佬和慫恿黑人追白種女人的叛賊所追殺,碰上這種事,誰不心寒?誰不害怕?

  湯尼回家了!她簡直等不及到明天下午。縣裡就要恢復蓬勃生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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