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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阿希禮,曾是斯佳麗荒唐生活的中心與象徵,為了愛他,她背棄丈夫,不顧他對她的愛,也不容自己對丈夫的愛,以致于無視曾屬￿她的幸福,這一切都該歸咎她一心想獨佔阿希禮。現在瑞特已經走了。唯一在此代表他的,就是那把金黃色秋菊。為了愛阿希禮,她背叛了生平唯一的知己,對玫蘭妮執拗的忠誠與愛情嗤之以鼻、現在玫蘭妮死了。

  斯佳麗對阿希禮的愛也完了,因為她終於瞭解到愛他這一行為早已蒙蔽了愛的本質,可歎為時已晚。

  其實她並不愛阿希禮,將來也不會再愛。玫荔雖然在臨終前將阿希禮託付給她,她可以名正言順地擁有阿希禮了,也已答應玫荔要代為照顧他和小博,可是現在她已不再想要他了。

  阿希禮是毀了她終身幸福的禍首,也是唯一留給她的私產。

  斯佳麗孑然傲立,她與亞特蘭大舊識間只隔著一道令人心寒的陰暗鴻溝,一度玫荔填補了這道鴻溝,才免得她受到孤立和排斥。傘下原該依偎著瑞特強壯的寬肩膀,現在卻只有潮濕的寒風颼颼。

  斯佳麗高昂著頭,迎著寒風,渾然未覺地承受著,全部意志集中在這幾句話上,那是支撐她的精神力量和希望:快了!等這一切結束,我就可以回塔拉莊園了。

  「瞧她那副德性!」一位面罩黑紗的女士,悄聲對共撐一把傘的同伴說,「真是鐵石心腸。聽說她在安排葬禮期間,連一滴眼淚也沒掉過。眼裡只有工作,沒心肝,這就是斯佳麗。」

  「大家都說她對阿希禮心儀已久,」她的同伴小聲回道,「你想他們是不是真的……」旁人的噓聲打斷了她們的對話,但是她們仍想著同一件事情。每個人都如此,沒人會從斯佳麗那雙幽暗的眼睛裡看出絲毫悲慟,或在那身華麗的海豹皮大衣下看出任何心碎的跡象。

  泥土灑落在棺木上的空洞聲音,令人不寒而慄,斯佳麗握緊雙拳,她想要捂住耳朵、尖叫、大吼,用盡任何方式堵住那種將玫蘭妮掩埋在地下的可怕聲音。但她終究只是痛苦地咬緊下唇。她不願尖叫,決不。

  打破莊嚴氣氛的是阿希禮的叫聲。「玫……荔!玫……荔!」那是受盡折磨的心靈發出的叫聲,充滿了孤寂與恐懼。

  他像個剛失明的瞎子、踉踉蹌蹌地撲向泥坑,兩手胡亂抓尋著曾經賜予他力量、現已靜躺不動的小女人,卻撲了空,只抓到寒雨彙集而成的銀色水流。

  斯佳麗看著米德大夫、印第亞和亨利伯伯,他們怎麼不想想辦法?

  怎麼不阻止他?必須有人出面制止他!

  「玫……荔……」

  老天呐!他快送命了,他們還光楞在那裡,眼巴巴地看著他在墓穴邊緣搖晃不定。

  「阿希禮!別過去!」她高聲喝止,「阿希禮!」她開始拔腿往前奔去。

  草地濕滑,跌了一交,傘柄從手中滑脫,被風一吹就吹走了,卡在花叢中。她抱住阿希禮的腰,企圖把他拉開,免得發生危險,卻遭到抗拒。

  「阿希禮!不要這樣!」斯佳麗使勁壓制他掙扎,「現在玫荔已經幫不了你了。」她粗聲大嗓門的才喚醒如癡如聾、悲痛欲絕的阿希禮。

  只見他愣住不動,雙臂垂落身側,低聲哀吟,全身癱入斯佳麗的臂彎裡。就在斯佳麗被他的重量壓得快支持不住時,米德大夫和印第亞才趕到,把他扶起。

  「你可以走了,斯佳麗,」米德大夫說。「可沒你的事了!」

  「可是我……」她望瞭望四周的臉孔,巴不得再看場熱鬧的眼睛,毅然轉身冒雨走開。人們紛紛往後退開,深怕被她裙擺上的紅泥玷污似的。

  決不能讓他們知道她心裡難過得很,她不會讓他們知道他們能傷害到她。斯佳麗公然昂起頭,一任雨水沖刷顏面,滴入頸項。她挺直背脊,抬起肩膀,撐到公墓大門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才攀住鐵欄杆。她感到精疲力竭,頭昏眼花,雙腳站立不穩。

  馬車夫伊萊亞斯向她跑來,打開傘替垂頭喪氣的斯佳麗遮雨。斯佳麗不顧人家伸出手來替她打傘,逕自走到馬車前。進了絲絨軟墊的車廂,她就倒在角落裡,拉起羊毛圍毯。她被自己剛剛的行為嚇壞了,一路冷到骨子裡。兩三天前才答應玫荔要照玫荔以往那樣照顧、保護阿希禮的,方才怎能在大家面前丟阿希禮的臉?可是她又能怎麼樣呢?

  眼睜睜看他投進墳墓裡嗎?她不能個阻止他。

  馬車輪一路碾壓過深深的泥濘車轍,左右顛晃得厲害。斯佳麗差點跌落倚座,胳膊時撞上窗檻,整條胳膊都痛得要命。

  若光是肉體上的疼痛,她還挺得住。但最令她無法忍受的是長久以來受排斥的精神上的隱痛。現在雖一個人在馬車裡,還是不能盡情發洩。她一定要回到塔拉,那裡有黑媽媽。黑媽媽會用那雙黑色的手臂,把她緊緊擁入懷裡,讓她枕在胸前,她小時候就在這懷裡訴苦。她可以窩在黑媽媽的臂彎裡哭,哭掉內心所有的痛苦。她可以枕在黑媽媽胸前,讓黑媽媽的愛治癒她受創的心靈。黑媽媽會抱她、愛她,分擔她的痛苦,幫她渡過難關。

  「快一點!伊萊亞斯!」斯佳麗下令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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