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蘇菲的選擇 | 上頁 下頁
一一五


  我不知道楓葉宮那場可怕的風暴後,這幾天納森究竟住在那裡,雖然蘇菲說他是到佛勒斯山找他哥哥去了。不過這件事無關緊要。就某方面說來,蘇菲對我說出的那些生動而駭人的敘述,倒使我更想親近納森,現在他回來了,我有一種浪漫的想法,認為他兇殘的一面,正是他那特異的天才不可或缺的一部份,我理所當然地接受了,只為將來可能再次爆發而略覺不安。

  很顯然,蘇菲和我都是柔順的人,他再次加入我們的生活,給我們帶來同樣高昂的精神、慷慨、精力、樂趣、魔力和愛,便已足夠了。事實上,他重返粉紅宮,而且再度在樓上築了溫馨的愛巢,是那麼理所當然,直到今天,我已不記得他是何時把各種家具、衣著和設備都搬回來,這些東西又一一放回原處,看起來好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一樣。

  一切又回復到昔日的情況。九月了,炙熱的陽光仍遊移在街道上。每天早上納森和蘇菲到教堂街去搭乘各自的地下火車——他到費滋的實驗室去,她到布魯克林中心區布萊托的辦公室。我也快活地回到平凡的小橡木書桌前。我不再想怎麼向蘇菲求愛,再度成為她所認識的老朋友。因此,沒有蘇菲造成我徒然的呆想,我又熱切而滿懷希望地重拾中斷的工作。

  當然,蘇菲的往事仍不時縈繞在我心底。但大致說來,我不會讓她的事使我分神。此外,一股強烈的創作欲望使我明白,我有屬￿自己的悲劇故事要說。或許是由於納森的魄贈所激勵,我的文思泉湧,振筆疾書,常常在一個早上,書桌上可以多堆五、六、七,甚至八、九張稿紙。

  納森又恢復了大哥、良師、常有建設性批評的好友角色,他再度把我費盡心血寫出的文稿拿到樓上閱讀,(每積了二、三十張的時候)過幾個鐘頭再拿下來,面帶微笑,隨時準備給我最需要的東西——讚美。雖然他有時也會誠摯地批評,我卻看得出他對我這個以泰瓦鎮為背景的故事頗感興趣。更令我高興的是,納森對南方的偏見似乎已轉變為接受及瞭解。他不再對我嘲笑兔唇、金錢癬、私刑和紅頸子(譯注:對南方未受過教育的農場白種工人輕蔑的稱呼)。我的作品開始強烈地影響他,又因為我很尊敬他,他的反應使我無限感動。

  「描述鄉村俱樂部宴會的那一部份寫得棒極了。」一個禮拜六下午在我房裡,他對我說:「母親和黑女僕之間的那段對話,寫得生動之至。南方夏季的感覺也鮮明活躍,我不知道你怎麼辦到的。」

  我暗自得意,向他道了聲謝,喝了一口啤酒。「自然而然就寫出來了。」我叮囑自己要謙遜,於是我說:「我很高興你喜歡,真的很高興。」

  「也許我該到南部去看看。」他說:「你寫的這東西激起了我的胃口。你可以當嚮導。老弟,你看怎麼樣?到昔日的南部聯邦去走一趟。」

  我差點沒樂得跳起來。「上帝,是的!」我說:「那太好了!我們可以從華盛頓開始,一路南下。我有個老同學住在非德列克堡,對內戰很有研究。我們可以待在他那裡,到北維琴尼亞州各戰場去巡迴。然後我們弄輛車子到李契蒙,看彼得司堡,再到我父親位於南安普頓的農場。他們的花生就要收成了……」

  納森對這個計劃反應熱烈,立刻贊同,我也熱心地繼續描繪旅程的輪廓。雜琴尼亞之後,到北卡羅萊納海岸,然後查爾斯敦、撒維納、大西洋城,慢慢繞過狄士蘭的心臟區域,南方的中心區——阿拉巴馬和密西西比——最後終止於紐奧良;那裡的牡蠣肥美多汁,一只不過兩分錢,遍野都是秋葵,還有小龍蝦。「多棒的旅程!」我得意洋洋地說,又開了另一罐啤酒。「南部的烹飪,炸雞,鄉村火腿肉湯。納森,你這個老饕,你會樂得發瘋!」

  啤酒使我興致高昂。那天天氣很熱,但從公園那邊有一絲涼風襲來,我聽得到樓上傳來貝多芬交響曲。這當然又是蘇菲在放唱片了。疆拜六她只上半天班,總是在下班後一邊聽收音機,一邊洗澡。一個早上豐碩的工作使我被南方的符咒所迷住,因此熱烈的絮叨不休。

  「隨你怎麼安排,老弟。」納森坐在我後面的椅子,說道:「你知道,該是我看看南方的時候了。初夏時——好像已經過了很久——你說到關於南方的某些事情使我印象深刻。那一次我們又和平常一樣地為南、北方爭論。你說至少南方人到北部來,看看北部的情形,而北方卻很少到南部去親眼看看。我記得你說驕矜的北方人往往自以為是的無知。你說那是一種知性的驕傲。當時我覺得你的話說得太重,但後來我想想,覺得或許你是對的。」他頓一下,激動地說:「我承認那是無知。我怎麼可以憎恨一個我從未目睹或瞭解的地方?我同意你的計劃。我們一定要去旅行一趟!」

  我回答:「祝你,納森。」情感和啤酒使我全身發熱。

  我握著啤酒罐,走進浴室去小解。我比自己所想的還要醉一點,把尿撒得整座馬桶都是。在滴滴嗒嗒的尿流聲中,我聽見納森說:「十月中旬我有休假日,到時候你的書也差不多寫完了。或許你也需要喘息一下。我們何不計劃個旅行,蘇菲自從為那個江湖郎中工作以來,都不曾休過假,所以她也該有兩個禮拜的假才對。我可以借我哥哥那輛敞篷車,他不用那輛車,他已經買了一輛新車了。我們開車到華盛頓去……」他說話時我直盯著醫藥櫃——直到最近被竊之前,這裡是我存錢的地方,我想著,既然莫瑞·芬克已洗刷了嫌疑,那會是什麼人偷的呢?這附近有不少富勒布須區闖空門的小偷。這已不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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