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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但是蘇菲的酒量更叫我吃驚。因為這些只摻了少許水的烈酒並不曾妨礙蘇菲的思緒或口齒。除了雙頰酡紅外,或士忌對她的表白或態度有兩個影響;其一是她成為滔滔不絕的健談者,把事情和盤托出,另一點則是她變得格外動人。我聽她說著她和納森過去的愛情生活,覺得不大舒服,卻又頗為高興。她敘述時一點也不羞澀。「他說我是個迷人的女人。」她惆悵地說:「我們喜歡在鏡子面前做愛。」上帝,她怎麼知道當她說出這些話時,我的心跳得有多厲害。

  不過多半時候她談到納森時心情是很消沉的,而且使用過去式;似乎是說著某個很久以前就已死去掩埋的人。聽她敘述那個週末在康乃狄克鄉間的「自殺契約」,我感到傷懷而愕然。但這個可悲的小事件,並不比她在說這個流產的死亡約會不久前所揭露的另一則消息,更令我驚訝。

  「你知道,丁哥,」她有點猶豫地說:「納森一直在服食迷幻藥。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看得出來。總之,為了某個原因我並未對你十分坦白。我沒有提起過這件事。」

  迷幻藥,我心想,慈悲的上帝!我簡直不敢相信。一九四七年,我對迷幻藥一如我對性的無知。那時候根本想像不出今日的迷幻藥文化,而我對上癮者的定義就是「常服迷幻藥的人」——關在收容所裡,穿著窄小的衣服,眼睛凸出的瘋子,在芝加哥後街遊蕩的怪人,在鴉片館裡昏睡的中國人,等等。

  除了鴉片之外,我也說不出任何迷幻藥的名稱,蘇菲的揭示使我立刻覺得像聽到一種罪行,我告訴她我不相信,她向我保證那是確實的,接著我的駭然轉變為好奇,問她納森吃的是什麼藥,結果第一次聽到了「安非他命」這種玩意兒。「他吃的藥叫做『苯則靈』,」她說:「也就是古柯鹼。但藥效很強,有時候會使他發狂。他在費滋極易取得這種藥物,在他工作的實驗室裡。當然,這是不合法的。」原來如此,我想著,原來這就是他有時憤怒、狂暴、偏執的原因。我竟是那麼盲目!

  她說,然而現在她知道大致說來,他能控制住他的習慣。納森一向敏感、活潑、健談、開朗;他們在一起的頭五個月,她幾乎沒看過他服食「那玩意兒」,過了好一段時間後,她才把他那種她原來認為瘋狂卻尋常的行為和迷幻藥聯想在一起。她不斷地說前一年那幾個月裡,他的舉止、他出現在她的生活以及他的整個人,使她享有空前幸福的日子。

  她意識到她初到布魯克林,搬到葉塔的屋子住宿時,是多麼彷徨無助;她想堅持著理智,試圖將過去由她的記憶中逐出,自認能夠控制住自己,但事實上,她很快就無法把持住自己的情感,就像一隻掉入水池裡的小狗。她說:「是那個在地下火車上用手指淩辱我的人,使我看清了這一點。」雖然她的外傷暫時痊癒了,她知道她正向下滑——致命而迅速地飛墜——要不是納森像個救難的騎士般憑空出現,使她的生命復蘇,她真難想像她可能會發生什麼事。

  生命。一點也不錯。他真的賜予她生命。他使她恢復健康,在何費德醫生的診治下,治癒了貧血症。他發現在那麼多個月後,她仍受到壞血病的殘害。因此他開了許多藥物,很快的她所困擾的出血症狀消失了,但更顯著的是她頭髮的改變。她的金髮向來是她最引以為傲的,但在經過地獄的磨害後,卻和她的身體一樣,看起來晦澀疲乏。何費德使得她的頭髮也改觀了,不多久——約莫六個禮拜——納森便像只饑渴的雄貓般滿意地低吟,說她應該去做洗髮精的廣告。

  在納森的監督下,美國神奇的醫藥使蘇菲在受過可怖的損害後,得到盡善的複元——包括她的新牙齒在內。那口假牙替代了瑞典紅十字會為她裝上的臨時假牙,是納磊另一位同僚的作品。那些牙齒真是絕妙之作,令人難忘,不但齒形優美,還閃著珍珠般的光澤;每次她張大嘴巴時,我就想到珍·哈露的特寫鏡頭,在一、兩個可茲記憶的晴天裡,蘇菲朗聲大笑時,那些牙齒像閃光燈似的,照亮了整個房間。

  因此,重返生境的她,珍惜著整個夏季和初秋時和納森共有的美好時光。他慷慨大度,雖然奢侈並非他的本性,她也喜歡好生活,並欣然接受他的贈予。他送她並與她共享她可能渴望的一切:音樂唱片集,音樂會入場券,波文書、法文書和英文書,布魯林克及曼哈坦區內各餐廳的佳餚美食。

  金錢似乎從無任何困難,他在費滋的工作顯然享有極佳的報酬。他為她買了許多漂亮的衣服、戒指、耳環、項鍊、手鐲和珠串。還有電影。戰時她對電影的思慕幾乎和音樂相若。戰前在克瑞科時,她曾有一陣子猛看美國電影。她也喜歡狄斯奈筆下的卡通人物,尤其是米老鼠和白雪公主。

  因此她和納森常常在紐約的各大戲院裡混過整個週末——由週五晚到周日最後一場,瞪著紅眼睛連看五、六、甚至七場電影,她所擁有的一切幾乎全都是納森慷慨的贈與,包括(她說著不禁笑了起來)她的子宮托。為她裝上子官托的又是納磊的另一個同事,這也是納森復蘇醫藥計劃中最後也最巧妙的一觸;她以前從未使用過子宮托,在一種解放的滿足下接受了,覺得這是她脫離教堂的最終象徵。但這不僅在一方面使她解脫而已。「丁哥,」她說:「我從沒想過兩個人可以一再地做愛,而且深愛著這種關係。」

  蘇菲說,在這一叢玫瑰花中,唯一的刺就是她的工作。那就是她仍繼續為布萊托雇用的事實,而布萊托畢竟只是個按摩師。納森的哥哥是個一流的醫生,他又自認是個科學家,對於她竟為一個江湖郎中做事簡直無法忍受。他曾直截了當地對她說,在他看來那就和當個妓女相若,央求她辭職。

  這麼久以來,他時常編造有關按摩師出醜的種種笑話,使她情不自禁地發笑;他那種玩笑的態度讓她認定他的否定並不是很認真的。即令如此,當他的抱怨和非難愈來愈甚時,她仍堅決拒絕辭去她的工作,納森為此感到很不痛快。這是他們的關係中,她覺得難以屈服的觀點之一。但她對此非常固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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