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蘇菲的選擇 | 上頁 下頁 |
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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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向我走回時,」蘇菲說:「他的臉比先前更扭曲,也更痛楚。我再一次有種奇怪的感覺,以為他要打我,但是他沒有。反之,他走近我身旁,說道:『我渴望與你交接。』——他用Verkehr這個字,德文的意思就和『交接』一樣愚蠢、正式;他說,『和你交接會使我迷失,使我遺忘。』然後他的臉色卻驀地轉變,似乎在一剎那間霍斯夫人將一切都轉變了。他的臉色變得平靜,而且木訥,他說:『但是我不能也不會,這太冒險了。這註定是一場災難。』他轉身背對我,走向窗畔。我聽見他說:『再說,懷孕在這裡是絕不可能的。』丁哥,我以為我要昏倒了。 感情和緊張使我感到虛弱;我想,一部份原因是由於饑餓,自從早上我把那些無花果嘔出後,就沒有再吃過東西,只有他給我的那一小塊巧克力。他又轉過身來,對我說話。他說…『要不是我就要離開這裡了,我願意冒這個險。無論你的出身是什麼,我覺得在精神上我們可以契合。我願意冒險和你發生關係。』我以為他會再碰我或抱我,可是他沒有。『但是他們將我除去,』他說:『我必須離開這裡。所以你也必須離開。我要把你送回你原來待的第二組。明天你就會回去了。』然後他又轉過身去。」 「我嚇壞了。」蘇菲繼續說:「你瞧,我試圖接近他,結果失敗了,現在他要把我調走,我的一切希望全毀了。我想開口說話,但喉嚨卻被哽住,說不出話來。那就像他要將我丟回黑暗中,而我卻無能為力——一點辦法也沒有。我一直看著他,想要說話。那匹美麗的阿拉伯種馬仍在下面的原野中,霍斯倚窗俯視。柏肯諾的煙又升起了。我聽見他又低聲說了幾句就要被調到柏林去的話。他的聲音苦澀。 我記得他用了『失敗』和『忘恩負義』等字眼,還清楚地說道:『我知道我有多麼盡職。』接著他靜默了許久,只是盯視著那匹馬,最後我聽見他這麼說:『逃脫人的形體,但仍然活在大自然中。變成那匹馬,和野獸共處。那就是自由。』」她頓了一下。「我一直記得這些話。聽起來是那麼……」蘇菲閉口不語,眼神沉溺於回憶,似乎在驚歎中凝視著變幻不定的過去。 (「聽起來是那麼……」)什麼? *** 蘇菲對我說了這些後,好長一段時間都默然無語。她用手指遮覆著眼睛,垂頭注視桌面,浸潤於陰鬱的回想中。在她這一長串敘述時,她一直把持著自己,可是現在她手指間閃亮的濕潤,使我明白她開始酸楚地飲泣。我聽任她無聲地哭著。在那個八月下雨的午後,我們已經在一起坐了幾個鐘頭,我們的手肘抵著楓葉宮裡的一張桌子。那是蘇菲和納森劇烈變動(我在前幾頁曾經描寫過)後的第三天。 當時他們兩人都失去蹤影,我就到曼哈坦去找我父親。(那是次重要的探訪——事實上,我決定和他一起回維琴尼亞去——稍後我會再詳細描述。)在這次重聚後,我悶悶不樂的回到粉紅宮,想著屋裡一定仍是零亂、荒燕——卻沒料到蘇菲回來了,我難以置信的發現她在她房裡蹣跚地走動,把最後的幾件零碎物品塞進一隻舊箱子。但我並未看見納森——我認為這是叨天之幸——在我們悲傷而甜蜜的重逢後,蘇菲和我冒著仲夏的傾盆大雨跑到楓葉宮去。 蘇菲再見到我似乎十分快樂,而我也得以再次望著她的臉和身體,使我非常開心。更令我高興的是,除了納森,或許再加上布萊托外,我是這世界上唯一真正和蘇菲接近的人,我察覺到她也緊緊依附著我的出現,彷佛這真能賦予她生命。 納森的棄她而去仍使她感到驚駭,(她苦笑的說,她住在「上西方旅館」的那三天,好幾次想要從窗口跳出去。)但如果因為他離去的哀傷腐蝕了她的精神,我想,也正是這份同樣的哀傷使她得以將記憶的大門開得更寬,藉以發洩殆盡。但是有一件不得不提的小事。我是否該對蘇菲的某個以前我未曾觀察到的行為感到警覺?她開始喝酒了,喝得不凶——她所喝的甚至不夠使她的口齒變得含糊——但是在那個陰雨的午後,她喝了三、四杯威士忌加水,對於一個和納森一樣,生活極有節制的人,實在已令人驚訝的反常了。或許我該勸她,但我仍照例喝著啤酒,只是心不在焉地注意到蘇菲的新傾向。 無疑地我必然會忽略她的酗酒,因為當蘇菲又開口說話時,(她揩拭眼睛——以一種直截了當、毫無情感的聲音——又說回她和魯道夫·法蘭茲·霍斯相處的那一天。)她說出一件使我驚駭不已的事,我覺得我的臉部都結霜了。我倒抽一口氣,四肢像蘆葦般的軟弱無力。而且,親愛的讀者,至少當時我深知她並沒有扯謊…… 「丁哥,我的孩子就在奧希維茲。是的,我有個孩子。是個小男孩,傑恩,我一到達那裡,他們就把孩子帶走了。他們把他帶到兒童營去,他才不過十歲。我知道你一定覺得很奇怪,認識我這麼些時候卻沒聽我說過我的孩子,但是我無法對任何人提及這件事。這是多麼難以啟齒——我連想也不敢想。 是的,許多個月前我曾對納森說過一次。我很快地對他說了,然後我說以後我們再也不要說到這件事了,或是告訴任何人。我現在告訴你,是因為除非你先瞭解傑恩的事,否則你是無法明瞭我和霍斯之間的情況。以後我再也不會談起他,你也絕不要再問我問題。不,再也不要了……」 「總之,那個下午當霍斯俯視著窗外時,我開口對他說話。我知道我必須打出我最後一張牌,向他揭示我深埋在心底的——無論做什麼事,哀求、狂喊、乞求他的憐憫,只希望我能打動這個人,使他施惠~·就算不是為我,也要為了我之所以苟活於世的唯一理由。因此我抑制住自己的聲音,說道…『司令官先生,我知道我不能為自己要求太多,而且您必須按規則行事。但是我請求您在將我送回去之前為我做一件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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