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日瓦戈醫生 | 上頁 下頁 |
一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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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沒什麼。請原諒我。不,你聽我說。咱們還是去看看米庫利欽的房子吧。」 於是,他們又向前駛去。 米庫利欽的住宅上了掛鎖,是從木門上的吊環裡穿過去的。尤裡·安德烈耶維奇砸了半天,想把鎖砸下來,最後還是連同木頭上的螺絲釘一起拔了下來。同剛才一樣,他們又急忙闖了進去,沒脫衣服,穿著大衣、氈靴,戴著帽子直入內室。 他們立即發現住宅角落裡的某些東西放得井井有條,比如阿韋爾基·斯捷潘諾維奇的書房裡便是如此。這兒不久前有人住過。到底是誰呢?如果是主人們或他們當中的一員,那大門為什麼不上門鎖而要安掛鎖呢?此外,如果主人們經常住在這裡,那整個住宅都應打掃乾淨,而不會只打掃個別幾個地方。這些現象表明,這兒住過的不是米庫利欽家的人。那到底是誰呢?醫生和拉拉並不為弄不清誰在這兒住過而感到不安。他們不想為此而傷腦筋。現在有多少一半動產都被偷走的遺棄的住宅啊?有多少隱藏的在逃犯?「某個被通緝的白軍軍官。」他們一致這樣想,「他要是來了,就一塊兒住在這兒,一起商量辦法。」 像剛才一樣,尤裡·安德烈耶維奇又站在書房門檻上發起呆來,欣賞書房的寬敞,窗前書桌的寬大和使用方便令他驚訝。於是他又想到,這種嚴整舒適的環境將多麼有利於需要耐性而富有成效的工作啊。 在米庫利欽雜用房當中,緊挨著倉庫有間馬廄。可它上了鎖。尤裡·安德烈耶維奇不知它能否使用。為了不浪費時間,他決定頭一夜把馬牽進沒上鎖的倉庫裡。他卸下馬,等它汗幹了,用從井裡打來的水飲過它。尤裡·安德烈耶維奇想從雪橇上取些乾草喂它,可乾草被乘客壓成碎末,已經無法喂馬了。幸好倉庫和馬廄上面的大幹草棚的角落裡還有相當多的乾草。 他們沒脫衣服,蓋著皮襖睡了一夜,像孩子奔跑玩耍了一整天之後睡得那樣香熟。 他們起床後,尤裡·安德烈耶維奇從一清早便對那張誘人的書桌看個不停。他的手想寫東西已經想得發癢了。但他把這種享受放在晚上,拉拉和卡堅卡上床睡覺之後。在這之前,即便收拾好了兩個房間,也有的是活幹。 他在幻想夜間工作時,並未抱定重要宗旨。支配著他的是通常對墨水和鋼筆的嚮往和對寫作的渴望。 他只想隨便塗寫點什麼。開頭,他能把過去沒寫下來的回想起來,寫下來就滿足了,想借此活動活動由於無所事事而凝滯了的、在長久中斷期間沉睡過去的才能。然後,他希望能和拉拉在這兒呆的時間長一些,有充裕的時間寫出一些新的、有分量的東西來。 「你忙嗎?你幹什麼呢?」 「燒火呀,燒火呀。有什麼事兒?」 「遞給我洗衣盆。」 「如果這樣燒的話,劈柴連三天都不夠。應該上我們日瓦戈家先前的倉庫去看看。也許那兒還剩點?要是那邊剩得多,我用雪橇拉幾次就都拉到這兒來。明天去拉。你要洗衣盆。你瞧,我剛才在哪兒看見過,可是在哪兒,怎麼也想木起來了,真莫名其妙。」 「我也一樣。在哪兒見過可想不起來了。也許沒放在該放的。地方,所以記不起來了。算了吧。你心裡有個數,我燒了很久水,想洗個澡。剩下的水洗洗我和卡佳的衣服。你把你的髒衣服一起都給我。晚上,咱們把該打掃的地方都打掃乾淨之後,再考慮下一步該怎麼辦,不過睡覺前一定得洗上澡。」 「我馬上把內衣找出來。謝謝。衣櫥和笨重的家具統統照你說的那樣從牆邊移開了。」 「好極了。我用洗碗碟的大盆當洗衣盆好了。就是太油膩了。得把盆邊的油垢刷掉。」 「爐子一點著,我關上爐門就去翻其他抽屜。桌上和五斗櫥裡到處都能發現新的東西。肥皂、火柴、鉛筆、紙和文具。到處都讓人感到意外。比如桌上的油燈裡裝滿了煤油。這不是米庫利欽的油燈,這我是知道的。肯定有另外的來源。」 「真太幸運了!這都是神秘的住客弄來的。仿佛凡爾納作品中的人物。唉,你究竟想說什麼?你瞧,我們又聊起天來,可水桶燒開了。」 他們忙成一團,在屋子裡亂轉,兩人跑著撞在一起,或者撞在卡堅卡身上。她橫擋著他們來回經過的路,在他們腳底下轉來轉去。小姑娘從這個屋角閃到那個屋角,妨礙他們收拾房間,他們說她時還生了氣。她凍壞了,一直喊冷。 「可憐的當代兒童,我們吉卜賽生活的犧牲品,我們流浪生活的順從的小參加者。」醫生想,但卻對小姑娘說: 「得啦,親愛的,哆喀個什麼勁兒。說謊淘氣。爐子都快燒紅了。」 「也許爐子暖和,可我冷。」 「那你就忍一忍,卡秋莎。晚上我把爐子燒得旺旺的,再添一次劈柴,媽媽說晚上還要給你洗澡呢,你聽見了沒有?好了,現在你把這些拿去玩吧。」他把從冰窖似的儲藏室裡抱出來的利韋裡的!日玩具堆成一堆,有的壞了,有的沒壞。其中有積木和拼字方塊,小火車,一塊打了格、塗了彩、標明數字的馬糞紙,是玩擲骰子和計算遊戲的底盤。 「您怎麼啦,尤裡·安德烈耶維奇。」卡堅卡像大人似的感到委屈。「這都是別人的。再說是給小孩玩的,我已經大了。」 可過了一會兒她就在地毯當中坐好,手底下的各種形狀的玩具都變成了建築材料,卡堅卡用它們替從城裡帶來的洋娃娃甯卡蓋住宅。這座住宅蓋得很合理,比經常帶她住的臨時住所強得多。 「這種愛家的本能真了不起,對家庭和秩序的渴望是消滅不了的。」拉裡莎·費奧多羅夫娜說,她從廚房裡觀察女兒搭房子。「孩子們是真誠的,做什麼都不拘束,不會為真理感到害羞,可我們怕變成落伍者,準備出賣最珍貴的東西,誇獎令人厭惡的東西,附和無法理解的東西。」 「洗衣盆找著了。」醫生打斷她的話。從昏暗的過道裡拿著木盆走進來。「真沒放在應該放的地方。它大概從秋天起就放在漏雨的天花板底下了。」 拉裡莎·費奧多羅夫娜用剛從城裡帶來的食物做了一頓足夠吃三天的午飯。她端上從未見過的菜,土豆湯和羊肉炸土豆。卡堅卡吃了還想吃,沒個夠,一邊吃一邊格格地笑,不停地淘氣,後來終於吃飽了。屋子裡很熱,她覺得渾身沒勁兒,蓋著媽媽的披肩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拉裡莎·費奧多羅夫娜剛離開廚灶,滿臉的汗,像女兒一樣,疲倦,昏昏欲睡,對她做的飯菜所產生的印象非常滿意,並不忙著收拾盤碟,坐下來喘口氣。看到女兒已經睡熟之後,她便趴在桌子上,一隻手撐著頭說道: 「假如我知道,我做的事沒白做,能夠達到一定的目的,那我就會拼死拼活地幹,並會從中找到幸福。你得時刻提醒我,我們到這兒的目的就是為了在一起。給我打氣,別讓我回心轉意。因為嚴格地說,如果冷靜地看我們在幹什麼,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那會很可怕的。侵入旁人的住宅,破門而入,擅自當家作主,一進來就拼命收拾,以致看不見這不是生活,而是舞臺演出,不是認真過日子,而是像小孩們常說的『過家家』,是木偶戲,荒唐極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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