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日瓦戈醫生 | 上頁 下頁 |
一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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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愛你呀,唉,但願你能想像出我是多麼愛你!我愛你身上一切與眾不同的東西,討人喜歡的和不討人喜歡的,你身上所有平凡的地方,在它們不平凡的結合中可貴的地方,由於內在的美而顯得高尚的面容,如果沒有這種內涵可能顯得並不好看,你的才華和智慧,仿佛代替了你所完全缺乏的意志。所有這些對我都非常珍貴,我不知道還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可你聽著,你知道我要對你說什麼嗎?即便你對我不這樣珍貴,即便我愛你還沒愛到這種程度,我的冷漠的可悲的事實還沒顯露出來,我仍然認為我愛你。不愛是一種叫人多麼難堪的無情的懲罰啊!僅僅出於對這一點的恐懼,我就不可能承認我不愛你。不論是我還是你,永遠也不會明白這一點。我自己的。心會向我隱瞞,因為不愛有如謀殺,我決不會給任何人這種打擊。 儘管一切都沒最後決定,但我們可能到巴黎去。我將要到你小時候到過和爸爸、伯伯受過教育的遙遠的異鄉去。爸爸向你致意。舒拉長高了,並不漂亮,但已經是個結實的大孩子了,提起你時總要難過,非常傷心地哭泣。我不能再寫了,心都要哭碎了。好啦,再見啦。讓我給你畫個十字,為了我們無休止的分離,為了各種考驗和茫然的相見,為了你將走過的十分漫長的黑暗道路。我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責備你,決不怪你,照你自己的意願安排生活吧,只要你自己滿意就行了。 在離開這個可怕的、決定我們命運的烏拉爾前夕,我對拉裡莎·費奧多羅夫娜已經相當瞭解。謝謝她,在我困難的時候她一直守在我身邊,幫我度過生產期。我應當真誠地承認,她是個好人,但我不想說昧心話,她和我是完全相反的人。我誕生于人世就是為了使生活變得單純並尋找正確的出路,而她卻要使它變得複雜,把人引入歧途。 再見啦,該結束了。他們已經採取信,也該整理行裝了。嗅,尤拉,尤拉,親愛的,我親愛的丈夫,我孩子的父親,這是怎麼回事啊?我們永遠、永遠不會再相見了。所以我寫下了這些話,你能明白其中的含意嗎?你能明白嗎?他們催我了,這就像發出了拖我上刑場的信號。尤拉!尤拉! 尤裡·安德烈耶維奇從信上抬起茫然的、沒有眼淚的眼睛。他什麼也看不見,悲痛灼幹了淚水,痛苦使他眼睛失神。他看不見周圍的一切,什麼都意識不到了。 窗外雪花飛舞。風把雪向一邊刮,越刮越快,刮起的雪越來越多,仿佛以此追回失去的時光。尤裡·安德烈耶維奇望著眼前的窗戶,仿佛窗外下的不是雪,而是繼續閱讀東尼姬的信,在他眼前飛舞過的不是晶瑩的雪花,而是白信紙上小黑字母當中的小間隔,白間隔,無窮無盡的白間隔。 尤裡·安德烈耶維奇不由自主地呻吟起來,雙手抓住自己的胸膛。他覺得要跌倒。他搖搖晃晃地走到沙發跟前,昏倒在沙發上。 重返瓦雷金諾 冬天來到了。大雪紛飛。尤裡·安德烈耶維奇從醫院回到家。 「科馬羅夫斯基來了。」拉拉出來迎接他的時候壓低嘶啞的聲音說。他們站在前廳裡。她神色驚慌,仿佛挨了一悶棍。 「他上什麼地方去?找誰?在咱們這兒?」 「不,當然木在咱們這兒。他早上來過,晚上還想來。他很快就回來。他有事要跟你談。」 「他到這兒幹什麼來了?」 「他說的話我沒完全聽明白。他好像說經過這兒到遠東去,特意拐了個彎兒到尤裡亞金來看咱們。主要是為了你和帕沙。他談了半天你們兩個的事。他一再讓我相信,咱們三個人,你、帕沙和我,處境極端危險,只有他能救咱們,但咱們要照他的話辦。」 「我出去。我不想見他。」 拉拉大哭起來,想跪倒在醫生腳下,抱住他的腿,把頭貼在腿上,但他沒讓她那樣做,制止住了她。 「我求求你為我留下。我不論從哪方面都不怕同他單獨在一起。可這太讓人難以忍受了。別讓我單獨同他會面吧。此外,這個人有閱歷,辦法多,也許真能給咱們出點主意。你討厭他是很自然的。我請你克制自己,別走。」 「你怎麼啦,我的天使?安靜點。你幹什麼呀?別跪下,起來,高興點。解除纏在你身上的魔力。他讓你一輩子擔驚受怕。我陪著你。如果有必要,如果你命令我的話,我就殺死他。」 半小時後夜幕降臨了。天完全黑了。半年前地板上的窟窿都已堵死。尤裡·安德烈耶維奇注意新出現的窟窿,把它們及時堵死。他們還養了一隻長毛大貓,這只貓一動不動,神秘地凝視著周圍的一切。老鼠並沒離開屋子,但小心多了。 拉裡莎·費奧多羅夫娜把配給的黑麵包切成薄片,桌上放了一盤煮熟的土豆,等待科馬羅夫斯基的到來。他們準備在舊主人的餐廳裡接待客人,這個餐廳現在還當餐廳使用。餐廳裡擺著幾張大柞木餐桌,還有一個作木制做的策重的大黑酒櫃。桌上放著一盞用藥瓶罩著的蓖麻油燈,燈撚露在外面——這是醫生平時攜帶的燈。 科馬羅夫斯基從十二月的黑夜中走進來,身上落滿了雪。雪片從他的皮大衣、帽子上落下來,落了一層,在地板上融化成一塊水窪。科馬羅夫斯基先前不留鬍子,現在卻留起鬍子來。他的鬍子上沾滿了雪,像小丑演出時戴的假鬍子。他穿了一套保護得很好的西服,條紋褲子熨得筆挺。他在同主人打招呼之前,先用小梳子梳了半天壓皺打濕的頭髮,並用手絹把鬍子擦乾理手,然後帶著意味深長的表情默默地同時伸出兩隻手,左手伸給拉裡莎·費奧多羅夫娜,右手伸給尤裡·安德烈耶維奇。 「可以認為我們是老相識了。」他對尤裡·安德烈耶維奇說,「我同您的父親很熟嘛,這您大概也知道。他死在我的懷裡。我一直在端詳您,想找出您像他的地方。不,看來您不像父親。他是個胸襟豁達的人,好衝動,做事麻利。從外表上來看,您更像母親。她是個溫柔的女人,幻想家。」 「拉裡莎·費奧多羅夫娜說您有話要對我說,要我來聽聽。她說您有事找我。我只好答應了她的請求。咱們的談話是迫不得已的。我本人並無結識您的願望,並不認為咱們是熟人。因此,請快說正題吧。您有何貴幹?」 「你們好,親愛的朋友們。一切的一切我都感覺到了,我全都明白。請原諒我斗膽說一句,你們倆太合適了。最和諧的一對兒。」 「我得打斷您的話。請不要管與您不相干的事。我們並沒乞求您的同情。您太放肆了。」 「您不要馬上就發火嘛,年輕人。不,您還是像父親,也是個愛衝動的人。好吧,如果您允許的話,我祝賀你們,我的孩子們。然而遺憾的是,不是我說你們是孩子,而是你們的確是孩子,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考慮。我在這兒只呆了兩天,知道了你們的很多事,你們自己萬萬料想不到。你們想過沒有,你們正在懸崖的邊緣上。如果不預防危險,你們自由自在的日子,也許你們活著的日子,已經沒有幾天了。 「世上存在著某種共產主義方式。很少有人符合這種標準。可任何人也不像您這樣,尤裡·安德烈耶維奇,如此明顯地違背這種生活和思想方式。我不明白您平嗎要惹是生非。您成了這個世界的活嘲弄,對它的一種侮辱。這要是您的秘密也好。但這裡有從莫斯科來的有影響的人物。他們對您瞭解得一清二楚。你們倆很不合當地法律僕人的心意。安季波夫同志和季韋爾辛同志對拉裡莎·費奧多羅夫娜和您恨得咬牙切齒。 「您是男人,您是自由的哥薩克,或者像這兒怎麼說的。如果您任性胡來,拿自己的生命當兒戲,這是您神聖的權利。可拉裡莎·費奧多羅夫娜是個有牽掛的人。她是母親。她掌握著孩子的生命,孩子的命運。她不應當異想天開,想入非非。 「我白白勸說她一個上午,勸她正視當前的情況。她根本不聽我的話。請您運用您的威望影響影響拉裡莎·費奧多羅夫娜。她沒有權利拿卡堅卡的生命當兒戲,不應該不重視我的意見。」 「我一生中從未勸說過誰,也沒強迫過誰,特別是親近的人。拉裡莎·費奧多羅夫娜聽不聽您的勸告那是她的自由。這是她的事。此外,我根本不知道您說的是什麼。您所謂的您的意見我並不清楚。」 「真的,您越來越讓我想起您的父親,同樣地固執己見。好吧,咱們談主要的吧。這是個相當複雜的話題,您要有足夠的耐心。請您聽的時候別打斷我。 「上面正策劃大的變動。木,木,我的消息來源極為可靠,您可以不用懷疑。我所指的是向更為民主的軌道過渡,對一般法律制度的讓步,這是最近就要實行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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