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日瓦戈醫生 | 上頁 下頁 |
一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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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催我,隊長同志,我本來就笨嘴拙舌。話卡在嗓子眼裡會把我憋死的。我對你說什麼來著?你上難民車隊去一趟,叫那些西伯利亞娘兒們別胡鬧。她們鬧得太不像話了。我倒要問問你,咱們是『全力對抗高爾察克』還是跟娘兒們激戰一場?」 「簡單點,斯維利德。你瞧他們喊我呢。別繞彎子。」 「現在說說那個女妖精茲雷達裡哈,鬼知道那個潑婦是什麼東西。她說要給我當女通風機……」 「是女獸醫,斯維利德。」 「我說了什麼?我說的就是女獸醫,給牛治病。可她現在哪兒管給牲口治病啊,成了老虔婆,替牛做彌撒,把剛逃來的家屬教壞了。她說怪你們自己吧,誰叫你們撩起裙子跟著小紅旗跑的?下次別再找他們啦。」 「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麼難民,咱們遊擊隊的還是從旁的地方來的?」 「當然是從旁的地方來的。」 「可我已經命令把她們安頓在農舍村院裡了,就是契裡姆卡河上的磨坊。她們怎麼到這兒來啦?」 「還說農舍村院呢。你的農舍村院早燒成一堆灰了,連磨坊和樹木都統統燒光了。她們到契裡姆卡河岸上一看,光禿禿的一片。一半人馬上瘋了,大哭大鬧,又跑回白軍那兒去了。另一半掉轉車轅,都上這兒來了。」 「穿過密林,穿過泥塘?」 「鋸子和斧子幹什麼用的?咱們已經派人去保護她們了——幫助她們。聽說砍通了三十俄裡,還架了橋,這群鬼東西。你還能說她們是娘兒們嗎?這群壞東西一天干的咱們三天也幹木出來。」 「好傢伙!你高興什麼,蠢東西,砍通了三十俄裡的道路。這正中維岑和克瓦德裡的下懷。開通了一條通向大森林的路,炮兵也能開進來。」 「擋住。擋住。派人擋住不就完了。」 「這一點用不著你提醒我也能想到。」 白天縮短了,五點鐘天就黑了。快到黃昏的時候,尤裡·安德烈耶維奇從幾天前利韋裡同斯維利德說話的地方穿過大道。醫生向軍營走去。在被視為軍營標界的林中空地和生長著一棵花揪樹的小山丘附近,他聽到庫巴裡哈逗樂的激昂的聲音。他把這位巫醫戲稱為自己的對手。他的競爭對手尖聲唱著一首快活的、下流的曲子,大概是民間小曲。有人聽她唱。她的歌聲不時被一陣讚賞的笑聲打斷,有男人的笑聲,也有女人的笑聲。後來周圍寂靜下來。大概聽她唱歌的人走散了。 庫巴裡哈以為就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又低聲唱起另一支小曲。尤裡·安德烈耶維奇擔心掉過沼澤裡,在黑暗中慢慢向花揪樹前環繞著泥濘的林間空地的小徑走去,停在那裡不動了。庫巴裡哈唱的是一支古老的俄羅斯民歌。尤裡·安德烈耶維奇沒聽過這支歌。也許是她即興編出來的? 俄羅斯民歌像被攔河壩攔住的流水。它仿佛靜止不動了,但在深處卻並未停止流動,從閘門裡流出來,它平靜的表面是騙人的。 她想方設法,用重複和平行敘述的方法,限制住不斷發展的內容的進度。一段唱完馬上又開始另一段,讓我們感到驚訝。克制自己並駕馭自己的悲傷的力量便這樣表現出來。這是用話語制止時間流動的狂妄的嘗試。 庫巴裡哈邊說邊唱道: 一隻野兔在大地上奔跑, 在大地和白雪上奔跑。 它在狹窄的樹林裡奔跑,從花揪樹旁跑過, 它在狹窄的樹林裡奔跑,向花批樹哭訴。 我這兔兒是不是有一顆羞怯的心, 一顆羞怯的心,一顆縮緊的心。 我害怕,兔兒,野獸的蹤跡,餓狼的空腹。 可憐我吧,花批樹枝,美人兒花揪樹。 你不要把自己的美麗送給兇狠的敵人, 兇狠的敵人,兇狠的大烏鴉。 你把美麗的漿果迎風揚散, 揚敬在大地上,揚散在白雪上, 把它們扔向故土, 扔向村裡最後一座茅屋, 扔向最後一扇窗戶或者最後一間草屋, 對肝隱藏著一位女修士, 我親愛的,日夜思念的人兒。 你對我的妻子低聲說句熱情的話。 我這個士兵被人俘虜,倍受熬煎, 在別國的土地上心裡寂寞。 我要從痛苦的俘虜營裡掙脫, 飛向我的心肝,我的美人。 士兵老婆庫巴裡哈給帕雷哈的母牛念咒治病。帕雷哈便是帕姆菲爾的妻子阿加菲妞·福季耶夫娜,但大家都管她叫法傑夫娜。母牛從牛群中牽出來,李進樹叢,把它的一隻角拴在樹上。女主人坐在母牛前腿旁邊的樹墩上,會念咒語的士兵老婆坐在後腿旁邊的擠奶凳上。 其餘的數不清的牛群擠在一塊不大的林中空地裡。寶塔形的雲杉像一堵高牆從四面八方把牛群圍起來。雲杉粗壯的樹幹仿佛坐在地上,底下的樹枝橫七豎八地叉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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