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日瓦戈醫生 | 上頁 下頁
七六


  安東寧娜·亞曆山德羅夫娜站在托爾法納亞車站的月臺上,不知把人和東西數了多少遍,生怕車廂裡還落下什麼東西。她感到腳下踩的已是被人踩結實的月臺沙地,但擔心坐過站的緊張心情還沒過去,火車行駛的轟隆轟隆的響聲仍在耳邊鳴響,雖然她眼睛明明看見火車一動不動地停在她面前的月臺旁邊。這妨礙她的聽覺和視覺,也使她不能集中起思想來。

  不下車的旅客從上面,從取暖貨車上向她告別,但並沒有引起她的注意。她沒有注意到火車開走,直到她看見火車開走後露出的第二條鐵軌、綠色的原野和湛藍的天空時,才發覺火車不見了。

  車站是用石頭建築的。人口的兩邊有兩條長凳。從西夫采夫來的莫斯科旅客是在托爾法納亞車站下車的唯一旅客。他們放下行李,坐在一條長凳上。

  車站的寂靜、間無人蹤和潔淨使剛下車的人感到驚訝。他們感到不習慣,因為周圍沒有人擁擠,沒有人吵架了。生活仿佛處於荒僻的地方,停滯在歷史的長河中,遲誤了。它尚未達到首都的那種野蠻。

  車站隱蔽在白禪林中。火車進站的時候,車廂裡的光線變得暗淡了。微微搖曳的樹頂在人們的臉和手上,在清潔的灰黃色的月臺沙地上,在屋頂和地上,投下移動的陰影。林中的鳥鳴與它的清幽非常和諧。木摻雜別的音響的純粹的鳥鳴,響徹整個兒的樹林,把它聯成一片,仿佛世界上除了鳥鳴便不存在其他的聲音了。樹林被兩條道路——鐵路和土路割開。它用自己向下垂著的枝葉,仿佛一雙低垂到地面的廣袖,把兩條道路同樣遮蓋住了。

  安東寧娜·亞曆山德羅夫娜的眼睛和耳朵突然恢復了正常。她立刻意識到了一切。比如烏的鳴哈,林中的清幽,籠罩著四周的寂靜。她的心中湧出了話語:「我不敢相信我們能平安到達。你知道嗎,你的斯特列利尼科夫在你面前可以表現得寬宏大量,放了你,但可以往這兒拍一份電報,命令一下火車就把我們所有的人都逮捕起來。親愛的,我不相信他們的高尚。一切都是做出來給人看的。」不過她說出來的卻是另外的話。「多美啊!」她看到周圍的迷人風景脫口說道。別的話她再也說不出來了。眼

  淚使她感到窒息,她大哭起來。

  聽到她的哭聲,車站站長,一個小老頭,從屋裡走出來。他小步跑到長凳跟前,很有禮貌地把手伸到紅項制服帽的帽檐前,問道:

  「小姐,您要不要鎮靜劑?車站藥箱裡有。」

  「不要緊。謝謝。一會兒就過去了。」

  「旅途上心情不好,又受了驚吧。這是常有的事兒。還有天氣熱得像非洲,在我們這個緯度地帶是罕見的。再加上尤裡亞金發生的事。」

  「火車經過的時候,我們從車廂裡看到了火災。」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們是從俄羅斯來的吧。」

  「從白石城來的。」

  「從莫斯科來的?那夫人神經不正常就一點也不奇怪了。聽說莫斯科全被毀了?」

  「那是人們言過其實。不錯,我們什麼都見識過了。這是我女兒,這是女婿。這是他們的男孩子。這是我們年輕的保姆紐莎。」

  「您好,您好。非常高興見到你們。我多少聽說了。安菲姆·葉菲莫維奇·桑傑維亞托夫從薩克瑪會車站打過電話來。他說日瓦戈醫生帶著家眷從莫斯科來,請多加關照。您大概就是日瓦戈醫生本人了?」

  「不是我,日瓦龍醫生是他,我的女婿,我在另一個部門,農業部門供職,我是農學家格羅梅科教授。」

  「對不起,認錯人了。請原諒。非常高興認識您。」

  「從您的話來看,您認識桑傑維亞托夫?」

  「怎麼會不認識他這位魔法師呢。我們的思主和希望。沒有

  他我們早蹬腿了。不錯,他說要我多加關照。我說照辦。答應他了。因此,如果你們需要馬的話,或者需要別的什麼東西的話,我願效勞。你們打算到哪兒去?」

  「我們要到瓦雷金諾去。那兒離這兒不遠嗎?」

  「上瓦雷金諾?怪不得我怎麼也猜不出您女兒像誰呢?可您上瓦雷金諾!一下子都明白了。這條路還是我們跟伊萬·埃內斯托維奇一起修的呢。現在我去張羅一下,準備準備上路的東西。找個帶路的人,弄輛大車。多納特!多納特!先把東西拿到乘客大廳的候車室裡去,趁著辦事的時候先在那兒歇會兒。弄得著馬嗎?夥計,到茶館裡跑一趟,問問能不能借匹馬?仿佛早上瓦克赫還在那兒呢。問問他走了沒有?告訴他把四個人拉到瓦雷金諾,什麼行李都沒有。快點兒。夫人,我給您一個老年人的忠告。我故意沒向您打聽你們同伊萬·埃內斯托維奇的親戚關係多麼近,但在這件事情上您可要當心。不能對所有人都敞開胸懷。現在是什麼時候,您自己想想吧。」

  一提到瓦克赫的名字,剛下車的旅客們驚訝地互相看了看。他們還記得去世的安娜·伊萬諾夫娜講過的打了一副打不破的鐵內臟的神話般鐵匠的故事,以及當地其他的荒誕不經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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