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日瓦戈醫生 | 上頁 下頁 |
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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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點走吧。我真聽不下去,太讓人厭惡啦。」安東寧娜·亞曆山德羅夫娜催丈夫快走。「這不會有好結果的。」 突然間,地勢和天氣一下子都變了。平原已經消失,現在的路是在山丘和高山之間。前一陣不住刮著的北風也停了,從南面飄散過來陣陣暖空氣,像是從爐灶裡吹出來的。 兩側山坡的臺地上有一片片的樹林。從這裡穿行過去的鐵路路基不得不開始爬坡,到中間又變為平緩下降。列車喘著粗氣在樹林當中艱難地行駛著,仿佛上了年歲的護林員徒步走著,帶領一群東張西望、對什麼都感興趣的遊客。 不過,現在還沒有什麼值得觀賞的。密林深處仍像沉浸在冬日的恬靜睡意之中。只是偶爾有幾叢灌木和大樹藏籟地抖落下部技極上的積雪,仿佛擺脫了箍在脖子上的脖套或是解開了領口似的。 尤裡·安德烈耶維奇完全被克制不住的睡意糾纏住了。這幾天他一直在上邊的鋪位上躺著睡覺,醒來的時候就想心事,而且希望能聽到些什麼。然而,暫時還什麼也聽不到。 就在尤裡·安德烈耶維奇怎麼也睡不夠的時候,春天娜娜降臨,不斷消融著大量的積雪。那雪還是從他們離開莫斯科的當天開始下起,一路不曾停過,在烏斯特涅姆達又有整整三天鏟雪,這真是以不可思議的厚度一層又一層地覆蓋了幾千俄裡空間的大雪。 開始,雪是從內部融化的,悄悄地不讓人覺察。當這鬼斧神工之舉完成一半的時候,就再也木可能掩蓋下去。奇跡開始顯露出來,從鬆動的雪層下面已經有了溫濕流水。人跡罕至的密林抖擻精神,那裡的一切也都蘇醒了。 任流水倘佯的天地是廣闊的。它從懸崖上飛落,蓄成一處處清潭,然後就四面八方地漫溢出去。木久,茂密的林子裡就響起了它那沉悶的響聲,升起氛氯的水霧。一股股的水流像蛇似的在林中蜿蜒前進,遇到阻擋的積雪就鑽到下面,在平坦的地面上沙沙地暢流過去,一旦向下跌落,還伴隨著揚起的一片水的塵埃。土地已經容納不了更多的水分,於是那些令人目眩的聳入雲天的幾百年的雲杉用自己的根須把它吸吮進去,樹根周圍留下一團團變幹的淺褐色泡沫,仿佛是喝啤酒的人唇邊留下的殘跡。 天空也染上了春日的醉意,惺極呼呢之中蓋上了片片烏雲。毛氈似的黑雲低懸在森林上空,垂下的雲腳不時地灑下散發出土腥氣的暖乎乎的陣雨,沖掉了地面上最後剩下來的碎裂的黑色冰塊。 尤裡·安德烈耶維奇終於睡醒了。他把身體挪到那扇取掉了窗框的方形小窗口,把頭支在撐起的臂肘上,開始傾聽外面的聲音。 列車離礦山區越來越近,這一帶的人口也越來越稠密,區間縮短,靠站停車的次數越發頻繁。乘車的人也有了較多的流動,多數是在中間小站上下車的短途乘客。路途更短的人,並不需要安頓下來久坐和躺下睡覺,夜裡就在車廂中部靠門的地方湊合呆一會兒,彼此小聲地談些只有他們才瞭解的當地的事,到了下一個換車點或者小站就下了車。 尤裡·安德烈耶維奇從最近三天車廂裡不斷變換的當地人談話的片言隻語當中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白党分子在北邊占了優勢,已經或者準備攻佔尤裡亞金。除此以外,如果傳聞屬實而又不是和他在梅留澤耶沃醫院的一個同伴同姓的話,在這個方向指揮白党武裝的就是尤裡·安德烈耶維奇很熟悉的那個加利烏林。 在這個謠傳沒有得到證實以前,尤裡·安德烈耶維奇對家裡人隻字沒有談這件事,免得讓他們白白擔心。 在深夜剛剛開始的時候,一種模糊不清但相當強烈的幸福感使尤裡·安德烈耶維奇從睡夢中醒了過來。列車已經停下。車站籠罩在凝滯的半明半暗的白夜之下。這源俄的夜色滲透著某種纖細而又恢宏的氣氛。它說明列車停下的地方是開闊的,車站坐落在一個視野寬廣的高地上。 沿著站台有幾個人影無聲地從車廂旁邊走過,互相交談的聲音很輕。這也在尤裡·安德烈耶維奇的心中喚起一股柔情。從這小心翼翼的腳步和悄聲低語當中,他感覺到這是對深夜時刻的一種尊重和車上睡著的人的關心,似乎是戰前和更早的年代才會有的情況。 其實醫生的感觸完全錯了。和其他地方一樣,站台上也是一片喧嚷的人聲和皮靴沉重的走動聲。木過附近有個瀑布,它送來的清新自在的空氣擴大了白夜的範圍,也讓醫生在夢中生出一種幸福感。一刻不停的瀑布的轟鳴壓倒了車站上的所有聲音,讓後者有了一個寂靜的假像。 雖然沒有想到有這瀑布,但是當地這種奧妙而強勁的空氣使醫生又沉沉地入睡了。 鋪位下邊有兩個人在談話。一個問另一個: 「怎麼樣,自己人都安靜下來了吧?對那幫人給點教訓沒有?」 「那些小鋪老闆,是嗎?」 「對,就是那幫糧食販子。」 「都老實啦,非常聽話。為了殺一儆百,從他們當中處置了一個,其餘的就都老實了。罰的款也拿到了。」 「一個鄉罰多少?」 「四萬」 「你瞎說!」 「我幹嗎瞎說?」 「好傢伙,四萬!」 「四萬普特。」 「嗯,你們幹得真不錯,好樣兒的!都是好樣兒的。」 「四萬普特精磨粉。」 「想想看,這事也真巧。地點是沒說的,正是做麵粉生意的頭等好地方。沿著雷尼瓦河往上一直到尤裡亞金,從一個村子到另一個村子,都是碼頭,都是糧食收購點。舍爾斯托比托夫弟兄幾個,還有佩列卡特奇科夫和他那幾個兒子,都是幹倒手批發的!」 「輕聲點!別把人吵醒。」 「好吧。」 說話的人打了個呵欠,另一個就說: 「躺下再迷糊一會兒,怎麼樣?車好像又開了。」 這個時候從後面傳來迅速變大的震耳欲聾的隆隆聲,淹沒了瀑布的轟響。在停著的這列車旁邊的第二股道上,一列老式的快車響著汽笛全速趕上來,閃過幾點燈光,隨即毫無痕跡地消失在前方。 下面的人又開始了談話: 「嗯,這回該開車了。停夠啦。」 「快啦」 「大概是斯特列利尼科夫。這是有特殊任務的裝甲快車。」 「可能就是他。」 「他對付反革命分子就像一頭野獸。」 「他是去追趕加列耶夫。」 「追趕什麼人?」 「白党的長官加列耶夫。據說是帶了一批捷克人守在尤裡亞金附近。這傢伙占了一個碼頭,就守在那兒。加列耶夫長官。」 「也許是加利列耶夫公爵,你記錯了。」 「沒有這個姓的公爵。恐怕是阿裡·庫爾班。你弄混啦。」 「也許就是庫爾班。」 「那就是另一回事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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