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日瓦戈醫生 | 上頁 下頁 |
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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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間,濟布申諾共和國垮了台。效忠臨時政府的軍隊開到了這個地方。那股逃兵從濟布申諾被趕了出去,朝比留奇的方向追去。 離比留奇有見俄裡遠的鐵路線以外,周圍是一片砍伐過的森林殘址,現在那裡剩下來的樹樁上已經長滿了革莓,一半的地面上是沒有運完的拆散了的柴垛,還有些當初的季節性伐木工住過的已經坍塌的地窖。那些逃兵就在這裡紮了營。 日瓦戈醫生先前在那裡養傷、後來就留下來工作、如今又要離開的那所陸軍醫院,就設在紮布林斯卡啞伯爵夫人的別墅裡。主人從戰爭一開始就把它獻給了傷兵。這座兩層樓的別墅修建在梅留澤耶沃最好的地點,坐落在城裡那條主要街道和中心廣場的交叉點上。人們把這片廣場叫作操場,因為從前士兵們在這裡出操,現在晚上用來開群眾大會。 由於這裡處於路口的位置,在幾個不同的方向上從別墅向外望去,視野都很開闊。除了那條主要的街道和廣場以外,還可以看到緊相鄰的一所院落。那份寒酸的外鄉人的家當,簡直和一家農村住戶毫無二致。別墅後牆之外就是伯爵夫人的舊花園,那裡有一道門也可以通到鄰家的院子。紮布林斯卡姬從來沒把這幢房子當作一份了不起的產業。在縣裡她還有一片叫作「逍遙津」的領地,這房子只作為進城辦事時的一個落腳點,同時也是夏天從四面八方往領地去的客人聚集的地方。爵夫人已經出嫁的兩個女兒的老家庭教師弗列裡小姐,另一位是皮膚白皙的女廚師烏斯季尼姬。『弗列裡小姐是個頭髮花白、面色紅潤的老太婆,腳上拖一雙便鞋,身上穿一件肥大的道邀遍遇的長衫,就這樣衣冠不整、蓬頭散髮地在整個醫院裡走來走去地照料著。她對醫院已經有了好感,就像當初對待紮布林斯基一家那樣,逢人就用那半通不通的俄國話說點什麼,把每個詞的尾音都按照法語的習慣咽掉了。談話時她總愛擺姿勢,不停地搖動著兩隻手,咕叨到最後就會爆發一陣嘶啞的笑聲,結果則是忍不住的一次長時間的咳嗽。弗列裡小姐對護士安季波娃的底細了如指掌。她覺得醫生和護士本來就應該相互傾心。出於深深紮根於浪漫天性的撮合男女私情的病好,這位老小姐總要高高興興地促使這兩個人呆在一起。凡是這種時候,她就意味深長地用手指比劃著恫嚇人的樣子,一邊像調笑似的朝他們眨眼睛。安季波娃覺得莫名其妙,醫生則很惱怒,可是老小姐也同所有脾氣古怪的人一樣,總是把自己的誤解放在首位,無論如何也不肯丟掉它。 烏斯季尼娜古怪的天性更有過之。這個女人生就一副不勻稱的上窄下寬的身材,活像一隻正在抱窩的母雞。她為人枯燥乏味但又精明到狡詐的程度,不過,在這個清醒的頭腦裡卻摻雜著極強的幻想力,特別是有一種控制不住的迷信的傾向。 烏斯季尼妞通曉許多民間的咒語,每逢離家外出的時候,如果不對著鑰匙孔念幾句咒語,說幾句祈求爐火安全和自身避邪的話,她是一步也不肯邁的。烏斯季尼姐是濟布申話本地人,據說是個鄉村巫師的女兒。 只要那股莫名的激情不曾壓倒她,烏斯季尼姐就可以整年一言不發,而一旦爆發就無法遏止,一心想的只是要為真理而戰。 濟市申諾共和國失敗以後,梅留澤耶沃的執委會就開展了反對各地流行的無政府主義思潮的運動。每天晚間,操場上都自然地形成平靜的集會,人數並不多,無事可做的梅留澤耶沃的居民就信步到這裡來,像往年夏天到消防隊門前露天閑坐一陣一樣。梅留澤耶沃的文教幹事很讚賞這種集會,經常從自己那裡或是過往的人員當中派些人來進行指導。他們認為最荒唐無稽的就是關於濟布申諾的那個會說話的聾啞人的傳說,於是都在發言中不斷地加以揭露。可是梅留澤耶沃當地的小手工業者、士兵和過去老爺家裡的使女,卻另有看法。他們覺得一個聾啞人會說話並不是不可思議的事,所以紛紛為之辯護。 在人群中為聾啞人進行的亂糟糟的辯解當中,常常會聽到烏斯季尼姐的聲音。起初她還下不了決心抛頭露面,女人的羞澀心理起了牽制作用。但是她逐漸有了勇氣,用一些在梅留澤耶沃並不受歡迎的想法來挑剔講話的人。她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成了講臺上的一個饒舌婦。 通過敞開的窗子,在別墅裡可以聽得到操場上混成一片的說話聲,要是在十分寂靜的夜晚,甚至可以零零星星地聽出個別人講話的內容。逢到烏斯季尼娜發言,弗列裡小姐就經常會跑到房子裡來勸說大家仔細去聽,一邊顛三倒四地、高高興興地學著說: 「說不過了!說不過啦!像連珠炮似的!喊了一聲!啞巴!變了,又變了!」 這位老小姐心裡卻暗暗地把這個伶牙俐齒的潑辣女人引為驕傲。女人家總是體貼入微地表現得彼此息息相關,但是也會永無止境地互相呼叨和埋怨。 尤裡·安德烈耶維奇按部就班地做著起程的準備,應該告別的人家和單位都去了一遍,必要的證明文件也領到了。 這時,前線這支部隊的一位新政委到軍裡去的途中,在城裡停留下來。關於此人,已經有些傳聞說他還是個毛孩子。 那時正是準備一次新的大規模進攻的日子,盡力想辦法提高部隊的士氣。部隊已經集結,成立了革命軍事法庭,恢復了不久前取消的死刑。 起程之前,醫生需要到城防司令那裡辦理注銷手續。擔任這城防司令職務的是軍事長官,大家都隨便地叫他「縣長」。 他那裡經常擁擠不堪,令人望而生畏。無論是走廊裡還是院子當中,甚至辦公室幾扇窗外的半條街上,都是亂哄哄的。要想擠到他的桌子跟前根本不可能,而由於幾百個人同時都在講話,結果誰也聽不清說的是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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