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情孽 | 上頁 下頁
三八


  伊芙琳有些猶豫不決,她以前從未去過沒有菜譜的餐館。

  「通心粉,」她終於說,想不出任何別的意大利菜名,她相信他們會有通心粉的。

  「你真的想要通心粉嗎?」納特問。

  「這是我能想起的唯一的菜。」伊芙琳承認道。

  「你為什麼不讓我來給咱倆點呢?」

  「我倒很想這樣,」

  他轉向侍者,點了開胃的食品,龍蝦,有油和大蒜的醃鱈魚,一瓶紅葡萄酒。這些菜大多數伊芙琳都不熟悉,她每樣都嘗嘗,她發現每樣都很好吃。

  「戰爭期間你在哪?」她問。

  「地獄,不,」納特·鮑姆說。「那是為容易受騙的人設的。我給黑人軍隊演奏爵士音樂,我有一個辦公室,一個秘書。我可不想把頭讓人吹掉。」

  伊芙琳對他的這種褻讀神聖譏喻感到震驚。她對他只存有在瓜達爾群島的沙灘上頂風冒雨的形象,或是佔領安基臭堡壘的形象,或是在埃·阿拉門呼吸沙漠灰塵的形象。她從未想過他會坐在辦公室,擺弄紙張。

  「打槍不是贏得戰爭的唯一辦法。」納特說,對她臉上的表情做出反應。「而我認為那是謀殺,謀殺是不道德的。」

  「我從未那樣想過。」伊芙琳說。她確實沒有。她對戰爭的態度是由電影和盟軍形成的。事實是她從未想到過真正的活人在流血,死亡,受傷。戰爭對伊芙琳來說是技術彩色的誇張。不是謀殺。納特·鮑姆示意開餐。「但我想你是對的,我想殺人是謀殺。」

  「你知道,」納特說,離開關於謀殺的哲理討論。「大多數人根本不知道黑人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他們當然為戰爭付出了許多。」伊芙琳曾在徵募有色人入伍時,讀到過黑人軍隊所取得的勝利。起初,許多人認為黑人不會成為很好的戰士,他們懶,不守紀律,但這種認識結果錯了。事實證明他們取得了完全的勝利,儘管在戰爭初期,認為他們勇猛,甚至有些冒險。

  「我演奏爵士樂,有比德·帕克,迪基·佳爾斯庇,班克·約翰遜,甚至路易·阿姆斯特朗。」納特輕易他說出一連串的名字,而伊芙琳從未聽說過。「這是讓黑人軍人知道軍隊很讚賞他們的一種方式。他們的士氣高極了。我們在倫敦、巴黎演出——法國人對美國爵士樂簡直發狂了——那不勒斯,關島,中途島,阿留申群島……」

  伊芙琳起初對納特當兵沒上過戰場,沒放過槍感到失望,現在卻使她敬慕發呆。她從未想過軍隊的士氣的事,除非她一周給納特寫一封——郵件轉交軍郵地址。

  「你經常聽爵士樂嗎?」納特問。他感覺到伊芙琳已被打動,便更加和藹而不致於使她感到低下。

  「不,」伊芙琳說。「我從未聽過。」他的溫和紅酒俏悄鼓勵了她的冒險欲。

  「我們下次見面對此可以作些體驗。」他說。

  他那從容的他們將再次見面的保證,使伊芙琳的心狂跳不止,她可以感到胸腔內心臟的跳動。她有些害怕他看到,但他繼續談下去,似乎什麼也沒發生。

  「你知道,爵士樂是一種藝術形式,一種原始無意識的表現。」他繼續追溯著。美國的爵士樂源於非洲,它隨著擁擠昏熱的販毒船來到美洲大陸,南部棉田裡幹活的黑人打發日子所哼的古老的曲子,一直到新奧爾良爵士樂的誕生,那都是在貧民區的下等酒館、妓院裡演奏的曲子。納特·鮑姆說,後來,爵士樂被認為是一種下流音樂,不過是妓院的低劣產品。它溯密西西比河上傳到芝加哥,最終得到世界各地評論家、音樂家們的尊重和承認,才成為一種真正的美國藝術形式。

  納特解釋了音樂對人心靈的重要作用,以及作為非文學歷史的重要意義。他引用弗洛伊德的話闡述創造力,引用榮格的話解釋集體無意識;他批評斯賓格勒有關有色人種的墮落以及他們對西方文明構成威脅的觀點。並提到在維利德的晚會上同但蓋和亨利·米勒的會面。

  伊芙琳傾聽著,幾乎聽不懂他講的事情。他們喝光了一瓶意大利紅葡萄酒,納特又要了一瓶。他使用的辭彙都是伊芙琳從沒讀到過的,所提到的人名她也從沒聽到過,他使她認識了一個她前所未聞、激動人心的、充滿活力的世界。她不知道如何回報他。

  到晚飯結束那,她與他分喝了那兩瓶葡萄酒。坐著敞開了篷的轎車回到布萊克裡夫,夜空中的星星閃著微光,冷風抽打著她的面龐。她戀愛了。

  納特在大鐵門前停住車讓她下來。

  她沒有問什麼時候再見面,第一次接了吻。

  在以後的三周裡,納特驅車到布萊克裡夫去了六次。他正在出席哥倫比亞陸軍會議,與另外五名退役軍人在莫甯塞德街同住一套四間房的公寓。雖然納特正式註冊學習學分制的經濟學課程,但不久就發現經濟學的教材是凱恩斯編著的,由金本位制的現代會計程序和不規則變化分析構成,他天真地以為它能教人如何賺錢。於是,他立即終止了課程,去旁聽心理學、社會學和哲學。他告訴伊芙琳,只要山姆大叔繼續付他的學費,他就學下去,他喜歡刺激直到厭倦。他承認,一旦離開學校,他還沒想好如何掙錢糊口。他有兩個雄心,一是成為二十世紀有廣泛興趣和相當學識的現代人;一是成為富翁。同時發誓決不從事每天九點至五點的刻板乏味的工作,那樣他就會覺得自己象鳥一樣被擊中、被束縛住。

  他帶伊芙琳去劇院聽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音樂,去了西52街的一個不知名的地方聽約莫尼樂隊演奏,又去了唐人街地下室的會客廳,然後到桑給巴爾黑人夜總會跳舞。他借給她一本《陌生的果實》一書。讓她把長長的卷髮梳成馬尾松式。拿他一件大而舊的毛衣給她穿上,配上緊身短裙、短襪、便鞋。給了她一盆「憂鬱的藍色」磁帶,說這是珍品,並取笑她對《低沉的鐘》的喜愛。

  他告訴她,他決意按照自己的意願重塑她,納特第六次帶她出去時告訴她,他已經終止同其他女孩子的來往了。

  「我已跟她們分手了。」

  「哦,」伊芙琳說。自從第一次同納待在懷特·普賴斯吃晚餐時起,她就拒絕見埃尼,她愛著納特,不願去想埃尼,他的法律學位和他以前那些接吻。她快樂的、理所當然的認為納特象她愛他一樣深深愛著她。

  「哦,」儘量隱藏起背叛者的強烈感覺。納特以為她的「哦」是漠不關心。

  「我不想再到處逛了。」他說,「你看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