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斷北京城(15)_賽珍珠

一五

　　一個男士正大步地走向我們，不一會兒他便出現在門口，他看起來已不是個年輕人，但還未到達中年階段。他的身材頎長，肩膀平直，頭髮是淺棕色，皮膚和頭髮呈同一色澤，他有一張歷經風霜的西方臉孔。

　　「我到這兒來看發生了什麼事，」他以一種誠懇的聲音說：「我一直在照顧我的這位老鄰居。」

　　「你是這間小木屋的主人嗎？」我說。

　　「是的……它建在我的農場上，我父親養了一群羊，這是牧羊人使用的小木屋。」

　　「你照顧我公公，真好。」我說。

　　「我實在不能想像人們竟能讓一個老年人獨自流連在外。」他一臉嚴肅地說。

　　「我們不知道……」我才說出口，便又停住，因為我怎麼有辦法向這位坦率的人解釋一個老人為何自己到達一個不知名的地方而停留在那兒呢？我又怎麼有能力解釋北京，或甚至中國的事情呢？這就好比是向他解釋一顆遙遠的星球一般地困難！

　　「現在我們既已找到了他，」我說：「我們就要帶他回家。」接著，我想起一些事實：「我是傑洛德·馬克李歐太太，這是我的兒子雷尼。」

　　「我是山姆·布蘭。」他說，但他正凝視著雷尼，他認為雷尼看來有點「不一樣」，他正想著：這些人是誰呢？

　　「你們住什麼地方？」他問。

　　「佛蒙特山。」我說。

　　「你丈夫在那裡？」

　　我猶豫了一下，解釋傑洛德已死比解釋他為什麼在那裡要來得簡單多了。我如果向他說傑洛德想留在共產黨統治下的中國，會使他對我們感到懷疑。

　　「他在國外。」我說。

　　山姆·布蘭憑靠在門上，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們。之後，他對爸爸說話。

　　「老朋友，你認得這位女士和這個男孩嗎？」

　　爸爸平靜地點頭。「她是我兒子的太太，那男孩子是傑洛德的兒子。」

　　「你要跟他們離開這兒嗎？」

　　「嗯！我要跟他們去。」

　　「除非你願意，否則不要……如果你要留下來的話，我將照顧你。」

　　「我要去。」爸爸說。

　　「好吧……」這位長得極高的美國人正懷疑著：「既然你這麼說……」

　　「我們若快一點，那我們依然能趕上下午的那班火車。」我說。

　　「我去開我的汽車！」他說：「他沒有很多東西要打包，你們的行李在那兒呢？」

　　「我們把它放在車站。」雷尼告訴他。

　　「我十五分鐘後就回來了。」山姆·布蘭說，然後，他跟著大步走開。

　　現在，我看到雷尼正感到困擾，他看著他祖父，而且正猶豫著是否要開口說話。

　　「有什麼事嗎？」我問。

　　「你準備讓他穿著那件中國衣服去搭火車嗎？」我兒子問道。

　　爸爸看了看他自己。「這件衣服相當不錯啊！」他說：「我是在北京買的，它的絲質還很好，它既溫暖又柔軟。」

　　「媽媽！」雷尼叫了出來。

　　「爸爸，我們要把那件衣服帶走，」我說：「不過，我們若找一下你的外套，或許比較好，美國人對於樣子怪異的人不太習慣。」

　　這位溫和的老人對這沒有多說什麼，而雷尼此時也已跑去從牆上垂掛下來用做衣櫥的一條簾子後面，拿出那套爸爸當時離開北京所穿的暗灰色服裝，以及那件傑洛德在舊公使館區的一家英國人開設的裁縫店裡買給他的黑色外套，它們看來並未損壞多少。很明顯的，爸爸長年都穿著那些他小心地折放在手提箱裡的中國絲袍。他讓雷尼幫他穿那件灰色服裝，然後，我們一起幫他穿上黑外套，並找來了他黑色的杭堡帽。我們稱讚他頗為俊美，他耐心地站著，沒有被任何事情所困擾。他溫和、順從，至於他的心中是否有什麼不對勁？這我就不知道了，我不敢肯定他曉得自己正發生著什麼事，他只是把自己交到我們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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