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情斷北京城 | 上頁 下頁


  「好漂亮的房子!」傑洛德說,他的眼睛向四周打量著:「我喜歡這些坐落在美麗風景中的房屋。」

  母親不太願意讓自己高興起來,「它太大了。」她說,她開始倒茶。

  「我們不需要把房子蓋得很小啊!」傑洛德說:「房子應該要像珠寶一樣,跟它的盒子成比例。」

  「我想你是喜歡中國茶的,」母親說:「但我們總是喝印度茶。」

  「如果加上一些奶酪,那我是會喜歡它的。」傑洛德說。我看得出來,當他知道我母親的心情時,他沉靜、輕鬆。而當他喝著茶、吃著餅乾時——因為,當我母親作選擇時,她可以變得相當地英國,而當她披上所有的威嚴時,她總是選擇作這樣的表現,他說:「噢,餅乾!自從我那個蘇格蘭祖母去世之後,我不曾吃過這種餅乾。」

  「哦,你祖母是蘇格蘭人?」母親問。

  「是的,雖然他們家很早就搬到維吉尼亞州,」傑洛德說:「但在我小的時候,她曾來拜訪我們,而且十分喜歡我們的城市,以至於留在那兒,直到老死。我們把她埋葬在那個埋有其他白人的墓地。」

  「你們住在那個城市呢?」我母親以輕視的語調問。

  「北京,中國的古老首都。」傑洛德直截說道,彷佛他可能吐出巴黎或羅馬等地名似的。「這是好茶,」他說:「印度茶可能很不好喝;當然,中國茶也可能很難喝。你是位專家啊!科克太太。」

  「小時候家人便教我認識茶葉。」我母親說。她試著不使精神為之鬆弛下來,她假裝把盛著蛋糕的盤子拿起來,然後又放下。

  傑洛德笑著說:「等一會兒!我祖母跟我說,吃餅乾時不要同時吃蛋糕。」

  這時母親不得不發笑了,那是一種極為輕淡的微笑,我也笑了,但我一方面是笑她,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我很愉快。

  「你的教養不錯,傑洛德。」我說。

  這時母親突然面向著我說:「伊莉薩白,我不明白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想,你自己的家庭教育也很不錯,馬克李歐先生是完全正確的,你不應該開這種玩笑的。」

  「對不起,媽。」我說,這是孩提時代父親私下教我的口號。「莉慈,」他說,莉慈是父親對我莊嚴的名字的簡便叫法:「莉慈,跟人家說『對不起』是很容易的,你不需花任何代價,卻能免除許多痛苦,這三個字是每天的生活必須用到的,尤其是在彼此相愛的人們之間。」

  我母親側對著我,但她是在跟傑洛德說話。

  「你的馬克李歐祖母住在雷契蒙嗎?」

  「嗯,」他說:「維吉尼亞州有許多古老的蘇格蘭家庭,我祖母總是堅持她曾祖父的父親丹尼爾是最早發現美洲的人士之一,也許這是真的。」

  「真有趣!」我母親說。關於家譜的事情乃是她的嗜好,我知道現在的我不必再作更多的努力了,傑洛德已經在可能的範圍之內,贏得她那顆冷漠的心了。

  但這不是說她已不再為我煩惱。在這之後,也就是有時候婚前傑洛德到我家拜訪的那一段期間。傑洛德和我互道晚安之後的夜裡,她把我叫到她的房裡,她直挺挺地坐在她的溫莎椅上,身著一套灰色的法蘭絨浴衣,頭上戴著羊皮制的黑髮圈。

  「伊莉薩白,我很怕將來你的孩子會長得像中國人,小孩子的容貌確實像極了他們的祖父母,就你來說,你和你的祖母杜安妮便似乎出自同一個模子。」

  「他也可能長得像馬克李歐的家人。」我提示著。

  「這是很難預料的,」她反駁地說:「我怎麼能夠忍受擁有一個我不瞭解的中國孫子呢?在波士頓,我沒有辦法向他人解釋這一切事情。」

  我母親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她從來就不是一個真正的佛蒙特山居民,她始終是個徹徹底底的波士頓公民。

  「不用擔心,媽,」我說:「傑洛德和我將住在北京城。」

  這著實教她吃了一驚。「你永遠都不可以到中國去定居。」她抗議道。

  「你不是也來佛蒙特山住嗎?」我回避原來的話題說。

  「但是,中國……」她繼續道。

  「北京並不比倫敦、巴黎或羅馬還遙遠。」我說,傑洛德的影子開始在我內心縈繞。

  「我不曾認識任何一個去過北京的人!」她說,她不認為北京是個不遠的地方。

  「馬克李歐的祖母去過啊!」我提醒她:「而且,她也葬在那裡。」

  「不論她在什麼地方,她對於死是無可奈何的。」我母親冷酷、倔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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