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情斷北京城 | 上頁 下頁


  當我自個兒待在家裡,四周一片靜寂時,我會撿一些平常的工作來做,我先把碗盤洗好之後,再到樓上去鋪床。我的房間,也就是以前我的父母親所使用的那一間,位於房子的前方,它有五個窗子,所以我們可以看到外面的風景每一天、每一小時變化的情形。早晨,當我六點起床時,那個既圓又大的金色月亮總是正往山的背後落下,它那微弱的光線也依然有著足夠的力量,將灰色岩石下方、長有尖頂的香柏樹的黑影襯托出來。我愛我們北京圍牆的安全感,但我更愛這裡的風景。失去了傑洛德,我選擇了我自己的國家;但和他在一起時,一切都是美好的,任何一片國土都會令人滿意。

  我這朝向南面的房間,在天氣晴朗的時候,會充滿太陽的光線。我整理好那張有著四根柱子的大床之後,便接著拂去櫥櫃和白色壁爐架上的微少灰塵。房間裡的空氣幾乎是一塵不染,所以地板只需稍微地擦一下就可以了!有時候,我會驚歎在這兒處理家務竟是如此地容易,然而,我們那間中國房子卻需要五位僕人,傑洛德說我確實是需要這麼多僕人的,因為他不喜歡看到我用自己的雙手工作。真的,我有一雙很不錯的手,而傑洛德最先對我提起的就是我的這雙手。

  「你有漂亮的手。」

  我將它們伸出去讓他看。

  「真的嗎?」我愚蠢地問。不,我一點都不愚蠢,我的意思是要他再誇讚我一次。

  「美國女孩通常沒有漂亮的手,」他繼續說:「我注意到這點,是因為我母親——她是中國人——有雙美麗的手。」

  「所有的中國女人都有美麗的手嗎?」我問。

  「是的。」

  他從未再談起我的手,但我卻未曾忘記這件事。或許,他開始愛我是因為我的手讓他想起他母親的手的緣故吧!不過,現在的我又怎會知道事實為何呢?

  自從接到傑洛德的上一封信至今大概有三個月的時間了。今天這封信並非寄自上海,而是從香港發出的,更教人納悶的是,信封上的住址竟是由另一個陌生人所寫的。

  「你不必擔心這個時候我是不是在很遠的地方,」傑洛德寫道:「我無法告訴你我遇到了什麼麻煩,我甚至無法告訴你這封信是如何到達你的手上,但你一定要記住,當你回信時,不要直接寄到這裡,而是要寄信封上所注明的那個住址。我想,在我能夠給你寫回信之前,已經幾個月過去了。」

  起初,當我們分開的時候,我們每天都會為彼此寫信,直到中日戰爭爆發,我們才又團圓在一起。不久,當戰爭的情況顯示,北方各省似乎會輕易地淪陷於敵人的魔掌中時,傑洛德告訴我必須趁著往漢口的鐵路尚未遭破壞之前,帶雷尼到重慶去。

  「你不去嗎?」我叫道。

  「如果可以的話,我會去的;」他說:「我不能離開,除非這所大學跟我一起離開。」

  他是大學裡的校長,肩上的責任必然十分沉重,我知道他的想法是正確的,所以我帶著雷尼獨自向重慶出發。這一趟旅程並不輕鬆,火車上擠滿了避難的人,他們有的甚至攀援在車頂上面;漢口的旅館也同樣住滿了逃難的富人和他們的家僕。我儘量運用白人那分日漸衰微的威望為雷尼和我找了一點小空間。而且,在經由長江三峽開往重慶的危險汽船上,我也憑藉著哀求和賄賂而買到了一個可以站立的小通道。

  數個月之後,傑洛德真的和他的學生與教員來到了重慶,而雷尼和我,也同時在城郊的某座山上找到了一間小屋子!噢,跟自己所愛的人重聚在一起實在太令人興奮了!他走進屋裡,身體變得十分瘦削,看來好像又長高了幾吋似的。不過,他卻很滿足,他的學生和教員始終跟隨著他,而他也已引領他們到達了安全的地方,另外,重慶市里的一些有名望的人也准許他利用幾個古祠堂作為繼續上課的地方。在他回到家裡之前,他看到他們都已獲得了安全與溫飽。

  那天,當我把手環繞在他的身上時,我感受到了他那顫抖的心情。他,多麼地疲倦啊!

  「你可以在這兒休息!」我告訴他。

  他環視這個我所整理的家。我一直渴望著擁有大的房間,所以,當我初次找到這間重慶附近的磚造農舍時,我告訴房東說,只有在他允許我拆掉大屋子裡的兩面隔牆,而且在另一個大房間裡再隔出三個房間的情況下,我才願意租下它。

  「那你要睡什麼地方呢?」他轉動他的小眼睛,搖著頭問。他是個禿頭、肮髒的胖子;他不是農夫,而是一位靠著房租過活的屋主。

  我假裝沒聽到他的話,因為我睡什麼地方這種問題和他是不相干的。我已計劃好利用庭院兩邊的那兩間儲藏室當作臥房,而那些有院落的兩間房間則充作廚房和儲藏室,因此傑洛德所看到的房間當然是既寬敞又舒服的了。真的,我們沒有從北京的家帶來任何東西,但我卻懂得怎樣在任何一個中國城市的小商店裡找到所需的物品;中國工匠的技藝十分精巧,他們喜愛美的事物。

  「你有家庭主婦的天生才能。」傑洛德躺在一張有墊子的籐椅上說。

  「這裡是天堂。」他又道。之後,他閉上雙眼。

  這時,我因哭泣而沒法兒再提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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