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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8)


  現在,她已毫無顧忌了,重新獲得了充分自由。每天她都到湖邊逛逛,在那裡結識一些人,可是到了別處,結識的人又變成她的陌生人。妓女們在這裡大肆拉客,她們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模大樣地走來走去,名妓都在這裡招徠顧客,她們在炫耀煙花女的微笑和巴黎令人耀眼的豪華。公爵夫人們互相用目光暗示她是娜娜,發跡的資產階級太太們都模仿她的帽子的式樣。有時,她的雙篷四輪馬車經過時,一隊長長的有權勢的人的車子停下來給她讓路,其中有控制整個歐洲經濟命脈的銀行家,也有用肥大的手指扼住法蘭西喉嚨的內閣大臣。娜娜屬￿布洛涅森林的上流社會,她在那裡佔有一個重要的地位,她已馳名各國首都,到巴黎的外國人都想當她的嫖客,她以瘋狂的放蕩來增添這群達官貴人的光彩,仿佛這種放蕩就是一個民族的光榮和最痛快的享受。另外,她還經常出入於各大飯店,天氣晴朗的日子,她經常去馬德裡飯店,尋求一夜的歡樂和享受一下露水男女的樂趣,到了第二天早上,她便把這一切忘到九霄雲外。各國大使館人員都絡繹不斷地來找她,她同呂西·斯圖華、卡羅利娜·埃凱、瑪麗亞·布隆經常陪同一些法語講得蹩腳的先生共進晚餐。這些先生花錢為了取樂,晚上約她們出來,本想盡情淫樂一下,卻因酒足飯飽,個個感覺麻木,頭腦空空,最後連摸都未摸她們一下。她們把這種約會稱之為「出去玩兒」,她們懷著對他們的蔑視,高高興興地回到家裡,躺到鍾情的情人懷裡,度過剩下的夜晚。

  只要娜娜在繆法面前不談到那些野男人,他就只當不知道。使他感到痛苦不堪的倒是日常生活中所遭受的小恥辱。維裡埃大街的這座公館變成了地獄,變成了瘋人院。這裡時刻都可能發生事端,並引起令人厭惡的吵鬧,有時竟然還發生娜娜同僕人打架事件。曾經有一個時期,她對馬車夫夏爾態度很好。每當她到餐館吃飯,總是要叫侍者送幾杯啤酒給他。每次發生交通阻塞,夏爾同公共馬車夫吵架,她覺得他挺有趣,便很高興,坐在馬車裡同他聊起來。後來,她又無緣無故地把他當成傻瓜看待,經常為了草料、麩皮和燕麥同他爭吵;儘管她很喜歡牲口,但她覺得她的馬吃得太多。於是,有一天,在算帳的時候,她指責夏爾盜竊她的財物,夏爾一聽光火了,他破口罵她婊子,並說她的馬都肯定比她好,因為馬不像她那樣同所有男人睡覺。她用同樣的口氣同他對罵,伯爵不得不把他們勸開,隨後攆走了夏爾。從此,僕人們一個個離開公館。維克托裡娜和弗朗索瓦在娜娜的鑽石被竊之後走了。朱利安不辭而別。傳說是因為他同太太睡覺,伯爵給了他一大筆錢,懇求他走的。廚房裡,每個星期都要換人。這裡從來沒有這樣糟糕過。公館就像職業介紹所的走廊,一些社會渣滓在這裡匆匆而過。佐愛留下來了,她看上去手腳乾淨,只要她還沒有攢下足夠的錢,沒有實現她深思熟慮很久的計劃,她就一心想製造混亂。

  這些僅僅是伯爵可以公開承認的煩惱。他還得耐著性子聽馬盧瓦太太的蠢話,同她一起打牌,忍受她身上的哈喇味。他要忍受勒拉太太和她的閒話,忍受小路易和他悲哀的呻吟。這孩子病魔纏身,不知是那個父親留下來的劣種。可是,他還有更難過的時刻。一天夜晚,他在一扇門後聽見娜娜憤然對貼身女僕說,有一個所謂富翁欺騙了她:他確實是個美男子,自稱美國人,在國內擁有幾座金礦,其實他是個下流坯,他趁她熟睡時溜走了,沒有留下一個子兒,還偷了她一卷香煙紙。伯爵聽後,臉都氣白了,躡手躡腳下了樓,佯作不知道。還有一次,他非弄清楚不行。娜娜迷戀上一個咖啡歌舞廳裡的男中音歌手,後來被他拋棄了,娜娜怏怏不樂,痛苦不堪,想尋短見。她把一大把火柴頭泡在一杯水裡,喝了下去,她自殺未遂,大病一場。伯爵只好照料她,還要憋著滿肚子氣聽她講她的愛情故事,她還淚流滿面對他發誓,以後再也不迷戀男人了。她輕蔑地稱他們豬玀,然而她又離不開男人,總要有一個心愛的情人在身邊,沉湎於無法解釋的一時鍾情和反常的趣味之中,以刺激一下疲憊不堪的身體。自從佐愛心懷計謀地怠工後,原先公館裡那種有條不紊的管理變得混亂不堪,繆法連推一扇門,拉一塊窗簾,開一個櫃子也不敢了,他的那些訣竅都不靈了,到處都有男客,他們時刻都能撞個滿懷。現在他進娜娜的房間時,必須先咳嗽一聲,因為有一天晚上,理髮師弗朗西斯快要給娜娜梳好頭時,他離開梳妝室才兩分鐘,去叫車夫套車,回來時差點撞見娜娜摟住弗朗西斯的脖子。現在只要他不在,娜娜就會放任起來,不管在什麼角落,不管穿著睡衣還是穿著禮服,只要碰上一個男人,她就要取樂一下,然後回到繆法身邊。她滿臉通紅,偷情後覺得挺高興的。她與繆法在一起,反而感到很厭煩,簡直是在受苦刑。

  可憐的伯爵由於吃醋而惶惶不安,當他讓娜娜同薩丹呆在一起時,他就放心了。只要能把那些男人打發走,即使促成娜娜與薩丹搞同性戀也可以。可是,就在這方面,也搞得很糟糕。娜娜欺騙薩丹就像欺騙伯爵一樣,搞同性戀也達到瘋狂的地步,見一個纏住一個,連街頭巷尾的野雞也要。有時她乘馬車回來,在路上碰見一個邋遢女孩,她就迷戀上了,欲火頓起,想入非非,然後叫她上車,帶到家裡,事完之後,給她幾個錢,把她打發走。另外,她還裝扮成男子去逛妓院,目睹一下那裡的淫穢景象,藉以消愁解悶。薩丹經常被她拋在一邊,惱怒萬分,把公館裡鬧得天翻地覆,最後獲得了勝利,叫娜娜俯首帖耳,十分尊重她。繆法甚至幻想與薩丹聯合起來對付娜娜,有時他不敢同娜娜說,就唆使薩丹出面。她曾兩次迫使娜娜與繆法言歸於好;他對薩丹很熱情,有事先通知她,只要薩丹向他做個暗示,他就趕緊躲開。不過,他們之間的融洽相處很難持久,薩丹也是個瘋瘋癲癲的人。有時她把什麼都砸爛,發起火來或愛起來,往往把自己折磨得半死,不過,她看上去還是挺漂亮的。佐愛在背後慫恿她胡鬧,因為她有時把薩丹拉到一個角落裡,仿佛她要雇用薩丹去幹件她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講過的大事。

  不過,繆法也有幾次表現得不同尋常,進行了反抗。他容忍薩丹已經幾個月了,最後竟然容忍一大群陌生男人在娜娜的臥室裡進進出出,他一想到他的同階層的人或他熟悉的人欺騙他,他就怒不可遏。當娜娜承認她與富卡蒙的關係時,他悲痛萬分,覺得這個小夥子背叛了他,真是太可恨了,他想去找他算帳,同他決鬥。因為他幹這樣的事情,不知道到哪裡去找證人,便去找拉博德特。拉博德特聽了,驚訝不已,不禁大笑起來。

  「為了娜娜去決鬥……親愛的先生,全巴黎的人都會嘲笑你。不要為了娜娜去決鬥,那樣做太可笑了。」

  伯爵頓時臉色蒼白,做了一個惡狠狠的手勢,說道:

  「那麼,我要到大街上去摑他的耳光。」

  拉博德特不得不花了一個鐘頭說服他。一記耳光會把事情鬧成醜聞,到了晚上,大家都會知道你們打架的真正原因,這記耳光也會成為各家報紙的笑料。接著,拉博德特再三下結論似地說道:

  「不要決鬥,這是可笑的。」

  繆法每次聽到這句話,就像有一把銳利的刀插進他的胸膛。他竟然不能為自己所愛的女人去決鬥,那樣人家會笑掉大牙。他從來沒有這樣痛苦地感覺到,他的愛情是多麼不幸,他一心想幹的嚴肅的事情居然在這樣的嘲笑之中失敗了。這是他的最後一次反抗,他被拉博德特說服了,從此,他眼睜睜地看著娜娜的那些朋友、那些男人親密無間地生活在公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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