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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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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什麼都想看一看。公園的這個角落裡有草坪,有濃密的樹木,似乎還值得一看。一個冷飲商在柵欄邊擺了一隻大冷飲櫃。在一間茅草頂蘑菇狀的簡陋的亭子下面,一大群人擠在裡面指手畫腳,大聲喧嘩,這是賽馬場裡的賭客席。旁邊有些馬欄是空的,她在那裡只看見一匹警察的馬,覺得有點掃興。再過去是遛馬場,周長有一百米,一個馬夫牽著身披馬衣的瓦勒裡奧二世遛跑。啊,不過就是這樣!在那條細沙小路上有許多男人,他們的衣服扣眼上別著桔黃色的入場券,露天看臺的走廊上不斷有人在走動,這倒吸引了她一會兒;可是,說真的,這個地方不准進來也好,不值得為這事生氣。 達蓋內和福什利走過那裡,娜娜同他倆打招呼。她招了招手,他們只好走過來。她開口就猛然攻擊騎師體重測量處。接著,她停止了攻擊,說道: 「瞧!德·舒阿爾侯爵變得蒼老多了!這個老頭子在折騰自己!他還是那樣好色嗎?」 於是,達蓋內講了老頭子最近的行動,這件事發在在前天,現在誰也不知道。他跟著加加轉了幾個月,不久前把加加的女兒阿梅莉買到手,據說他花了整整三萬法郎。 「哎,真齷齪!」娜娜憤憤地嚷道,「你們以後盡生女兒吧!……喲,我想起來了,在那邊草坪上,與一位太太坐在一輛轎式馬車裡的大概是莉莉。所以我覺得她面熟……老頭子把她帶出來了。」 旺德夫爾不聽她講,心裡很不耐煩,恨不得擺脫她。但是,福什利臨走時對她說,如果她沒有看過賭注登記人,那就等於什麼也沒有看。儘管伯爵露出不願意去的樣子,還是不得不帶她去看。這下子娜娜可高興了;那裡確實很吸引人。 一個四周敞開的圓亭,周圍有草坪環繞,草坪邊上長著幼小栗樹;在嫩綠色的樹葉遮蓋下,一群賭注登記人緊緊地排成一個大圓圈,等待賭客的到來,就像在集市裡一樣。賭注登記人都站到木凳子上,以便俯視著人群;他們身旁的樹上掛著賽馬的牌價;他們仔細觀察人群中的一舉一動,只要賭客做做手勢,眨眨眼睛,他們就把賭注登記下來,其速度之快,令好奇的觀眾吃驚,他們的目光盯著他們,簡直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裡一片混亂,只聽見喊叫一個個數字,若賽馬的牌價出乎意料地一變化,就引起一陣騷亂。不時消息報告人跑來,停在圓亭入口處,猛叫一聲,報告賽馬起跑和到達終點的消息,頓時喧鬧聲越發高漲,於是在陽光下進行的這場狂熱賭博引起人們長時間的議論。 「他們真有趣!」娜娜興致勃勃,喃喃說道,「他們的神態異常……瞧,那個大個子,我真不願意一個人在樹林裡碰見他。」 旺德夫爾用手指著一個人叫她看,那個人是時新服飾推銷員,他在兩年中賺了三百萬法郎。他的身材細長,體質纖弱,頭髮金黃,站在他周圍的人都帶著敬佩的目光注意著他,同他說話時都面帶微笑,一些人還特意滯留下來看看他。 最後,他們要離開圓亭了,這時一個賭注登記人冒昧呼喚旺德夫爾,伯爵向他微微點頭。這個人是他過去的馬車夫,身材高大,寬肩厚背,高額頭,滿面紅光。現在他帶著來路不明的錢,到賽馬場來碰碰運氣。伯爵竭力慫恿他,並叫他為自己下秘密賭注,他總是把他當作僕人,這一點伯爵沒有瞞著別人。儘管得到伯爵的庇護,他還是連連輸掉鉅款,今天他也來孤注一擲,兩眼充滿血絲,隨時都可能中風送命。 「喂,馬雷夏爾!」旺德夫爾低聲說道,「你自己押了多少錢?」 「我押了五千金路易,伯爵先生,」賭注登記人也壓低嗓門說道,「怎麼樣?數額可觀吧……我對你說實話,我把牌價壓到了三。」 旺德夫爾馬上露出不高興的樣子。 「不行,不行,我不願意,你給我馬上改押到二……其它沒有什麼關照你了,馬雷夏爾!」 「哦!現在這對伯爵先生又有什麼關係呢?」馬雷夏爾謙恭地微微一笑,以同謀者的口氣說道,「我必須吸引更多的賭客,才能押滿你的兩千金路易。」 接著,旺德夫爾叫他住嘴。但是,等到伯爵走遠時,馬雷夏爾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他懊悔沒有問伯爵那匹小母馬的牌價為什麼上漲。如果那匹小母馬真有贏的希望,他就糟透了,因為他剛才以五十的牌價押了二百金路易。 伯爵與馬雷夏爾咕咕噥噥說了一陣話,娜娜一點也聽不懂,然而她又不敢再問他。伯爵神色更緊張了,他們在過磅廳前遇見了拉博德特,他便突然把娜娜託付給他照顧一下。 「你帶她回去吧,」他說道,「我還有事情呢……再見。」 隨後他走進過磅廳,那間屋子狹小,天花板很低,裡面放了一個大磅秤,顯得很擁擠,頗像郊區車站的行李房。娜娜很掃興,她本來想像中的過磅廳是一個很大的房間,裡面放一台巨大的機器來稱馬的體重。怎麼!這裡只稱騎師的體重!那麼用過磅處這樣的名字,值得這樣小題大做嗎!磅秤上站著一個騎師,一副傻相,膝蓋上放著馬具,等待一個穿禮服的胖子來稱他的體重;一個馬夫牽著一匹名叫科西尼的馬,站在門口,周圍擠了一群人,全都一聲不吭,出神地觀看。 就要關閉跑道了。拉博德特催促娜娜趕快走,而他自己卻又走回來,指著一個正在與旺德夫爾談話的矮個子男人,對她說道: 「瞧,這就是普裡斯。」 「啊!我知道,就是騎我的那個人。」娜娜微笑著低聲說道。 她覺得他相貌很醜。在她看來,騎師的樣子都像克汀病患者;她還說,這大概是因為人家不讓他們長高。就說這個人吧,已經四十歲了,樣子像一個乾癟的老小孩,臉又長又瘦,皺紋很深,呆板而無生氣。他的身體骨瘦如柴,身上的一件白袖子藍綢賽馬上衣像披在一根木頭上。 「不,你知道,」她離開時說道,「他要是我的男人,我是不會感到幸福的。」 跑道上仍然擠滿了亂哄哄的人群,潮濕的草地被人踐踏成了黑色。兩塊賽馬一覽表的牌子高高懸掛在一根鐵柱子上,牌子前面擠成一團,個個抬頭觀看,每次一覽表上出現一匹賽馬的號碼,人群中就發出一陣喧鬧聲,號碼是通過一根連結到過磅廳的電線在一覽表上顯示出來的。一些先生對著節目單指指點點;那匹名叫皮什內特的馬被它的主人撤回去了,引起人們一陣議論。不過,娜娜仍然挽著拉博德特的胳膊,穿過跑道。掛在旗杆上的鐘敲個不停,催促人們離開跑道。 「啊!孩子們,」娜娜回到馬車上說道,「他們的過磅處,是他們胡吹出來的東西!」 她周圍的人為她歡呼,鼓掌: 「好極了!娜娜!……娜娜又回到我們這兒來了!……」他們是多麼愚蠢!難道他們把她當成一個無情無義的人嗎?她回來得正是時候。注意!大獎賽馬上開始了,人們高興得忘記喝香檳酒了。 娜娜吃了一驚,發現加加坐在她的馬車裡,膝蓋上放著小狗和小路易;加加打定主意再接近拉法盧瓦茲,但卻對娜娜說,她想親親小路易。她很喜歡孩子。 「噢,對了,莉莉現在怎樣?」娜娜問道,「坐在那邊老頭子的馬車裡的那個孩子是她嗎?……有人剛才跟我講了一件不堪入耳的事情。」 加加臉上露出沮喪的樣子。 「親愛的,我為這件事氣病了,」她難過地說道,「昨天,我只好在床上躺了一天,我哭得厲害,我本來以為今天來不成了……嗯?你知道我的意見嗎?我是不同意的,我把她送到修道院裡去受教育,就是為了將來找一個好丈夫。我常常嚴肅地對她提出忠告,對她管教沒有中斷過……哎,親愛的,是她自己願意的。哎!我同她吵了一架,說了一些難聽的話,我還摑了她一記耳光呢。她太煩惱了,她要擺脫這種生活……於是,她對我說:『不管怎樣,你沒有權利阻止我這樣做。』我對她說,『你是一個賤貨,你給我們丟臉,你滾蛋吧!』事情就這樣成了定局,我同意給她安排一下婚事……啊!我的最後希望成了泡影,哎,我曾經在她身上做過好多美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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