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娜娜 | 上頁 下頁 |
一(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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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場觀眾都把目光轉向他,原來是那個天真爛漫的孩子,逃學的中學生,一雙漂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他一看見娜娜,金髮下的面孔就興奮起來。他看見大夥的目光都盯著自己,頓時變得面紅耳赤,不禁為自己無意識地高聲嚷叫而羞愧。達蓋內坐在他的旁邊,笑著打量他,觀眾都笑起來,仿佛心情平靜下來了,再也不想吹口哨了;而那些戴白手套的年輕先生們,也被娜娜的線條迷住了,個個神魂顛倒,鼓起掌來。 「對!真棒!妙極了!」 這時候,娜娜看見全場人都在笑,自己也笑起來。愉快的氣氛更濃了。這個漂亮的姑娘,仍然有吸引人之處,她一笑,下巴上就出現一個逗人的小酒窩,她等待著,毫無拘束,隨隨便便,很快就與觀眾融洽起來;她眨眨眼睛,似乎自己在說,演戲的本領連一個子兒都不值,然而,這倒沒關係,她還具備別的長處。她向樂隊指揮做了一個手勢,仿佛在說:「奏吧,我的老先生!」她便開始唱第二段: 午夜裡,愛神經過…… 她的聲音總是那麼酸溜溜的,不過,現在她掌握了觀眾的胃口,她能使觀眾興奮得不時發出輕輕的顫抖。娜娜一直滿面笑容,這使她的櫻桃小口發出光彩,淺藍色的大眼睛炯炯有神。當她唱到某些比較歡快的歌詞時,心裡樂滋滋的,鼻子往上翹起,兩邊的玫瑰紅鼻翼一起一伏,這時,兩頰上泛起紅暈。她繼續搖晃著身體,她只會做這個動作。恰恰相反,觀眾不覺得這種動作難看,男人們拿起望遠鏡對準她看。她剛唱完這段歌詞,就發不出一點聲音來,她明白自己不能堅持到底。而她並不慌張,把屁股一扭,屁股在薄薄的內衣下露出圓圓的輪廓,她又把腰一挺,胸部向前挺起,隨後把兩臂向前伸去。這時,掌聲四起。她又立刻轉過身子,向舞臺後部走去,把頸背朝向觀眾,頸背上長著棕紅色的頭髮,猶如動物的絨毛;這時響起更熱烈的掌聲。 這一幕結束時,氣氛變得比較冷落。火神想打愛神一記耳光。眾神舉行了會議,決定由眾神到人間去進行一次調查,再次對當烏龜的丈夫們作出令其滿意的回答。這時,月神偷聽到愛神和戰神在談情說愛,便發誓要在下凡期間密切監視他們。這一幕裡還有一場戲,愛神由一個十二歲小女孩扮演,她對什麼問題,都用嗚啦嗚啦的哭喪聲音回答:「是的,媽媽……不是,媽媽……」朱庇特發火了,他擺出主人的威風,把小愛神關在一間黑洞洞的房間裡,讓她把動詞「愛」變位二十次。觀眾對結尾還是頗感興趣的,那是一場大合唱,演唱者和樂團都演得非常出色。帷幕落下來了,雇來捧場的人發出一陣掌聲,想讓演員謝幕一次,可是觀眾都站起來了,向門口走去。觀眾擠在一排排坐椅中間,互相推推搡搡,一邊交換看法。他們都異口同聲地說: 「真糟糕。」 一個批評家說:「這齣戲要大大刪節。」但是,劇本本身並不重要,人們談論的重點是娜娜。福什利和拉法盧瓦茲是頭一批走出去的,他們在正廳前座的走廊裡碰見了斯泰內和米尼翁。這條走廊既矮又窄,頗像煤礦裡的坑道,只有幾盞煤氣燈照明,人待在裡面感到窒息。他們在右邊樓梯腳下停留一會兒,那兒是欄杆的拐彎處,這樣,經過的人擠不著他們。樓上廉價座位的觀眾正在下樓,皮鞋聲響個不停,穿黑禮服的人流在向前移動;一個女引座員拼命抓住一把椅子,生怕被人推倒,因為她把觀眾存放的衣服都堆在上面。 「我可認識她!」斯泰內瞥見福什利時大聲說道,「我肯定在什麼地方見到過她……我相信是在俱樂部裡,她當時喝得酩酊大醉,讓人攙扶著。」 「我也記不大清楚了,」新聞記者說,「我和你一樣,肯定見到過她。」 他壓低了聲音,笑著又說道: 「也許是在拉特裡貢家裡吧。」 「當然羅!那是個肮髒的地方,」米尼翁似乎很生氣,說道,「讓一個妓女上臺演戲,觀眾還熱烈鼓掌,真叫人噁心。不要很久,演戲的就沒有正經女人了……對,終有一天,我要不讓羅絲上臺演戲。」 福什利不禁微笑起來。這時,沉重的皮鞋下樓梯發出的聲響還沒有停止,一個戴鴨舌帽的矮個子男人拖著長長的聲調說道: 「噢!拉,拉,她長得又矮又肥!可有吃的啦。」 在走廊裡,有兩個年輕人,捲曲的頭髮是燙過的,衣著很考究,脖子上套著兩角往下翻的假領,在那兒爭論。一個人連聲說道:「糟糕透了!糟糕透了!」卻沒有說出糟糕的理由。另一個人只用一個詞來回答:「精彩!精彩!」他也顯出一副不屑講出理由的樣子。 拉法盧瓦茲覺得娜娜演得很好;他壯著膽量僅提了一個建議:如果娜娜再把嗓子練一練,那就更好了。斯泰內本來已不再聽他們講話,聽了他的話,吃了一驚,仿佛從睡夢中驚醒。一切還得等著瞧。說不定在以下幾幕裡砸鍋呢。觀眾對這齣戲已經表現出了興趣,但肯定沒有達到被它扣住心弦的程度。米尼翁斷言戲演不到底,在福什利和拉法盧瓦茲離開他們去樓上休息室時,他挽起斯泰內的胳膊,把身子靠在他的肩膀上,對他耳語道:「親愛的,你去看看我妻子在第二幕裡穿的服裝吧……真是下流的服裝!」 樓上休息室裡,三盞水晶分枝吊燈發出耀眼光芒。表兄弟倆在門口遲疑了一會兒。透過打開的玻璃門,可以從走廊的一頭望到另一頭,只見人頭攢動,分成進出兩股人流,不停地流動著。他倆終於進去了。裡邊有五六群人在指手畫腳地高聲侃侃而談,在人流中不肯挪動一步;其他人排成隊走著,他們的腳後跟重重地踏在打蠟的地板上。左右兩邊的仿碧玉大理石的圓柱中間,一些女人坐在紅絲絨墊子的長凳上,用疲憊的神態注視著過往的人流,似乎熱得精疲力竭;在他們身後,有幾面高大的鏡子,從鏡子裡面可以看見她們的髮髻。在屋子的盡頭,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在一張檯子前喝一杯果子露。 福什利想呼吸呼吸新鮮空氣,走到陽臺上去。拉法盧瓦茲在仔細觀看照片框內的女演員們的照片,照片框與鏡子相間地掛在柱子中間,最後,他也隨著福什利走到陽臺上。劇院正門上邊的一排煤氣燈剛剛熄滅了。陽臺上黑糊糊的,氣溫宜人,他們以為上面沒有人。在右邊的門洞外邊,一個青年獨自一人呆在黑暗中,胳膊肘撐在石欄杆上,抽著煙,煙頭閃著火光。福什利認出他是達蓋內,於是,他們握起手來。 「親愛的,你在這裡幹什麼?」新聞記者問道,「你躲在這小小的角落裡,每次看首場演出,你都不離開前排座位。」 「我在抽煙,你看見了嗎。」達蓋內回答。福什利想讓他難堪,問道: 「那麼,你對這位新明星有什麼看法?……在走道裡,人們對她的看法都不大好。」 「哦!」達蓋內嘟噥道,「他們都是她不會要的男人!」 這就是他對娜娜的天才的全部評價。拉法盧瓦茲俯著身子向大街上望去。對面的一家旅館和一家俱樂部的窗戶裡燈火輝煌;而在人行道上,黑壓壓的一群飲客圍坐在馬德裡咖啡館的桌子旁。夜已深了,行人仍然擁擠不堪;人們只能邁著碎步走路,人流還不停地從儒弗魯瓦胡同裡出來,街上車輛排成長龍,行人要等上五分鐘才能穿過馬路。 「真是車水馬龍,人聲鼎沸!」拉法盧瓦茲連連說道,巴黎還在使他驚訝哩。 電鈴已響了好長一陣子,休息室裡已空無一人。觀眾在走道裡急急匆匆地走著。幕布已升起,還有一些人三五成群地進來,已經坐下來的觀眾很惱火。每個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臉上露出神采,又全神貫注地看戲了。拉法盧瓦茲首先看看加加;當他看見加加的身邊坐著一個高個金髮男子時,他驚訝了一陣子,他剛才還坐在呂西的邊包廂裡哩。 「那位先生叫什麼名字?」他問道。 福什利還沒有看那位先生。 「噢!看見了,他叫拉博德特。」福什利終於用毫不介意的神態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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