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娜娜 | 上頁 下頁
一(2)


  他興奮極了,舉起兩隻粗大的手,手都發抖了。接著,他感到很欣慰,低聲自語道:

  「是的,她前途無量。啊!真見鬼!是的,她前途無量……她是個婊子。啊!她是個婊子!」

  隨後,在福什利的詰問下,他便答應把詳細情況告訴他。他的言辭粗俗不堪,埃克托爾·德·拉法盧瓦茲聽後,感到很不舒服。他認識娜娜後,就想把她推上舞臺。就在這時候,他正好缺少一個人演愛神。他是不會長時間把精力放在一個女人身上的,因此希望讓觀眾很快欣賞到她。不過,這個高個子姑娘的到來,在他的戲班子裡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他原來的明星叫羅絲·米尼翁,是一個演技精湛的演員,也是一個受人崇拜的歌星,她感到來了一個競爭對手,心裡很惱火,便用甩手不幹來威脅他。為了海報上排名的事,天哪!鬧得不可開交,最後,他決定把兩個人的名字用同樣大的字體印在上面。他絕不讓別人來惹他麻煩,只要他的小娘兒們——他是這樣稱呼她們的——有一個人,不管是西蒙娜還是克拉利瑟,行動稍有差錯,他就朝她們屁股上狠狠踢過去。不這樣,他就無法維持生計。他用她們來賣錢,這些婊子,他知道她們的身價!「瞧!」他說完換了話題,「米尼翁和斯泰內來了,他倆總是在一起。你們知道斯泰內對羅絲開始討厭了,所以,她的丈夫總是寸步不離斯泰內,生怕他溜走。」

  劇院簷口上的一排煤氣燈發出奪目的光芒,把人行道照得雪亮。兩棵碧綠的小樹在燈光照射下顯得格外清楚,一根柱子被強烈的燈光照得發亮,人們老遠就能看見海報上的字,清楚得和大白天一樣;遠處街上的暮色越來越濃,星星燈火閃閃發光,馬路上行人熙熙攘攘。許多人還沒有馬上進場,他們滯留在外面,一邊聊天,一邊抽雪茄。排燈的光線把他們的臉照得灰白,他們縮短了的身影在柏油馬路上清晰可見。米尼翁是一個身材高大、寬肩的漢子,長著一個江湖藝人的方形腦袋,他從人群中擠出來,挽著銀行家斯泰內的胳膊;斯泰內身材矮小,大腹便便,面孔圓圓的,下頷和兩頰上長著一圈灰白絡腮鬍子。

  「怎麼?」博爾德納夫對銀行家說道,「你昨天在我的辦公室裡已經見到過她。」

  「啊!原來就是她,」斯泰內嚷道,「我料到是她。不過,她進來的時候,我正往外走,我幾乎沒有看清她。」

  米尼翁耷拉著眼皮聽著,一邊使勁轉動著手指上的大鑽石戒指,他明白了,他們談的是娜娜。隨後,博爾德納夫把他的新來的明星的模樣描繪了一番,銀行家的眼裡燃起了欲火。米尼翁終於插話道:

  「別談了,親愛的朋友,一個娼婦!觀眾會把她趕走的……斯泰內,我的小老弟,你知道我的太太正在她的化粧室裡等你呢。」

  他想把斯泰內拖走,但是斯泰內不肯離開博爾德納夫。在他們面前,觀眾排成一條長龍,擠在檢票處,發出一陣陣喧鬧聲,喧鬧聲中,不時響起娜娜的名字,這兩個字就像唱歌一樣響亮有力。男人們佇立在海報前,高聲拼讀著娜娜的名字;另一些人經過那裡時也用詢問的口氣把那名字讀一遍。而婦女們呢,個個心情焦急,臉上掛著微笑,用詫異的神態一遍又一遍地低聲讀著娜娜的名字。可是誰也不認識娜娜。這個娜娜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於是,流言在人群中不脛而走,有些人還竊竊私語,開種種玩笑。這個名字,這個小名叫起來既親切,又好聽,每個人都愛叫它。只要一發出這兩個音,人們就高興,脾氣也變得好起來。一種好奇的狂熱驅使人們要知道娜娜,這是巴黎人的好奇心,其瘋狂程度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簡直像熱病發作似的。誰都想看看娜娜。一位太太的袍子的邊飾被擠掉了,一位先生被擠掉了帽子。

  「啊!你們問得太多了!」博爾德納夫大聲說道,有二十來個人圍住他提問題,「你們馬上就會看見她的……我走啦,人家有事等我呢。」

  他見觀眾的興趣起來了,非常高興,一溜煙地不見了。米尼翁聳聳肩膀,提醒斯泰內,說他的太太羅絲正在等他,叫他去看看她在第一幕裡穿的服裝。

  「瞧!呂西,她在那兒,她正在下車。」拉法盧瓦茲對福什利說道。

  那個人果然是呂西·斯圖華,她個兒不高,長相醜陋,約摸四十來歲,脖子很長,面孔瘦削,兩片厚嘴唇,但她性格活潑,態度和藹可親,倒給她增添了很大魅力。她帶來了卡羅利娜·埃凱和她的母親。卡羅利娜是個花容月貌、表情冷漠的女子;她的母親態度莊重,行動遲緩。

  「你跟我們坐在一起吧,我給你留了一個座位。」呂西對福什利說。

  「啊!不!這裡什麼也看不清!」福什利回答道,「我有一張正廳前座票,我喜歡坐到正廳前排去。」

  呂西生氣了,難道他不敢在公眾面前與她一起露面嗎?接著,她很快平靜下來,轉了一個話題: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認識娜娜呢?」

  「娜娜,我從來沒有見到過她。」

  「這是真話?有人向我保證,說你同她睡過覺。」

  站在他們前面的米尼翁,把一個手指頭放在嘴唇中間,示意他們別吵了。呂西問他為什麼,他指著一個走過去的年輕人,低聲說道:「那是娜娜的情人。」

  大夥都朝那個年輕人望去。他很和藹可親,福什利認出他來了,他叫達蓋內,在女人身上揮霍掉三十萬法郎,現在只能在交易所裡做些小投機,賺點錢,不時給她們買些花束,或請她們吃吃晚飯。呂西發現他的眼睛很漂亮。

  「啊!布朗瑟來了!」她嚷道,「就是她跟我說過,你同娜娜睡過覺。」

  布朗瑟·德·西弗裡是一個胖胖的金髮女郎,漂亮的臉蛋兒胖乎乎的,陪她來的是個瘦弱的男子,衣著很考究,露出一副高雅的神態。

  「他就是格紮維埃·德·旺德夫爾伯爵。」福什利對德·拉法盧瓦茲耳語道。

  伯爵與新聞記者握了握手。這時布朗瑟和呂西兩人激烈地議論起來。她們鑲邊飾的裙子擋住了別人的去路,一個穿著藍裙子,另一個穿著玫瑰紅裙子;娜娜的名字又回到了她們的嘴邊,她們把娜娜的名字叫得那麼響,以至別人都豎起耳朵傾聽她們的談話。德·旺德夫爾伯爵帶著布朗瑟走了。人們等得越久,想見娜娜的心情就越急切,到了這時,娜娜的名字就像回聲一樣,在前廳的每個角落裡回蕩,而且聲音越來越高。怎麼還不開始?男人們掏出表來看,遲到的觀眾還沒等車子停穩就跳下來,觀眾三五成群地離開人行道,過路人漫不經心地穿過煤氣燈光下的一片空蕩蕩路面,伸長脖子朝劇院裡張望。一個頑童吹著口哨走過來,在劇院門口的一張海報前面用嘶啞粗俗的聲音嚷道:「喂!娜娜!」說完就扭著腰,趿拉著舊拖鞋走了。大家見他那副樣子,都笑起來。一些身份高貴的先生也跟著他叫起來:「娜娜!喂!娜娜!」觀眾擁擠不堪,檢票處有人爭吵起來,嗡嗡嘈雜聲一陣高過一陣,有人叫著娜娜的名字,要求見娜娜,這是人群中突然產生的愚蠢想法,也是一時性欲衝動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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