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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


  從下面街道傳來陣陣的叫聲和笑聲,以及鈴聲和腳步聲,夾著一個銅管樂隊差勁的吹奏聲和一面大鼓無情的敲擊聲。

  「這些日子沒辦法,」裡卡爾多說,「聖誕節期間肯定會鬧哄哄的。薩科尼,你剛才在說什麼?」

  「我是說聽聽比薩和裡窩那那邊的人對這個問題有什麼看法。也許裡瓦雷茲先生能夠給我們講一講,他剛從那裡回來。」

  「裡瓦雷茲先生!」瓊瑪叫道。她是唯一坐在他身邊的人,因為他仍然默不做聲,所以她彎腰碰了一下他的胳膊。他慢慢地轉過身來,面對著她。看見這張沉如死水的臉,她嚇了一跳。片刻之間,這像是一張死人的臉。過了一會兒,那兩片嘴唇才動了起來,怪怪的,毫無生氣。

  「對,」他小聲說道,「一班玩雜耍的。」

  她的第一直覺是擋住他,免得別人感到好奇。她不明白他是怎麼回事,但是她意識到他產生了某種可怕的幻想或幻覺,而且這時他的身心全然為它所支配。她迅速站了起來,站在他和眾人之間,並且打開了窗戶,裝作往外張望。只有她自己看見了他的臉。

  一個走江湖的馬戲班子從街上經過,賣藝人騎在驢上,扮作哈裡昆的人穿著五顏六色的衣服。披上節日盛裝的人們開懷大笑,摩肩接踵。他們與小丑插科打諢,相互扔著如雨般的紙帶,並把小袋的話梅擲向坐在彩車裡的科倫賓。那位扮作科倫賓的女人用金銀紙箔和羽毛把自己裝飾起來,前額披著幾縷假髮卷,塗了口紅的嘴唇露出做作的笑容。彩車後面跟著一群形態迥異的人——流浪漢、叫花子、翻著斤斗的小丑和叫賣的小販。他們推推搡搡,亂扔亂砸,並為一個人拍手叫好。因為人群熙來攘往,所以瓊瑪起先沒有看到是什麼一個人。可是,隨後她就看清了——一個駝子,又矮又醜,穿著稀奇古怪的衣服,頭上戴著紙帽,身上掛著鈴鐺。他顯然屬￿那個走江湖的雜耍班子。他做出可憎的鬼臉,並且彎腰曲背。

  「那兒出了什麼事?」裡卡爾多走到窗戶跟前問道。「你們好像饒有興趣。」

  他感到有點吃驚,為看一幫走江湖的賣藝人,他們竟讓委員會全體成員等在一旁。瓊瑪轉過身來。

  「沒什麼意思,」她說,「只是一幫玩雜耍的。可是聲音那麼嘈雜,我還以為是什麼別的東西呢。」

  她站在那裡,一隻手仍然抹著窗戶。她突然感到牛虻伸出冰冷的手指,充滿激情地握住那只手。「謝謝你。」他輕聲說道。他關上了窗戶,重又坐在窗臺上。

  「恐怕,」他淡淡地說,「我打斷了你們開會,先生們。我剛才是在看雜耍表演,真、真是熱、熱鬧。」

  「薩科尼向你提了一個問題。」馬爾蒂尼粗聲粗氣地說道。

  牛虻的舉止在他看來是荒誕不經的裝腔作勢,他感到氣惱的是瓊瑪這樣隨便,竟也學他的樣子。這不像她一貫的作風。

  牛虻聲稱他對比薩人民的情緒一無所知,他去那裡「只是休假」。他隨即就展開了激烈的討論,先是大談農業收成的前景,然後又大談小冊子的問題。他雖然說話結巴,但是滔滔不絕,搞得其他的人精疲力竭。他好像從自己的聲音裡找到了一些讓人狂喜不已的樂趣。

  會議結束了,委員會的成員起身離去。這時裡卡爾多走到馬爾蒂尼的跟前。

  「你能留下來陪我吃飯嗎?法布裡齊和薩科尼已經答應留下來了。」

  「謝謝,可是我要把波拉夫人送回家。」

  「你真的害怕我自己回不了家嗎?」她說著站了起來,並且披上了她的圍巾。「當然他要留下來陪你,裡卡爾多醫生。換換口味對他有好處。他出門的次數可不多。」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來送你回家吧,」牛虻插嘴說道,「我也是往那個方向走。」

  「如果你真的往那邊走的話——」

  「裡瓦雷茲,我看晚上你沒有空過來了吧?」裡卡爾多在為他們開門時問道。

  牛虻回頭笑出聲來。「我親愛的朋友,是說我嗎?我可要去觀看雜耍表演!」

  「真是一個怪人,奇怪的是對賣藝的人這樣情有獨鍾!」裡卡爾多回來以後對他的客人說道。

  「我看這是出於一種同行之間的情感吧,」馬爾蒂尼說道,「我要是見過賣藝的人,這個傢伙就是一個。」

  「我希望我只是把他當成一個賣藝的人,」法布裡齊表情嚴肅,在一旁插嘴說道,「如果他是一個賣藝的人,恐怕他是一個非常危險的賣藝人。」

  「危險在什麼地方?」

  「呃,我不喜歡他那麼熱衷於短期旅行,這些意在取樂的旅行又是那麼神秘。你們知道這已是第三次了。我不相信他是去了比薩。」

  「我看這幾乎是一個公開的秘密,他是去了山裡。」薩科尼說道,「他根本就不屑否認他仍與私販子保持聯繫,他是在薩維尼奧起義中認識他們的。他利用他們之間的友誼,把他的傳單送到教皇領地邊境那邊,這是十分自然的。」

  「我嘛,」裡卡爾多說道,「想跟你們談的就是這個問題。我有個想法,我們倒是不妨請裡瓦雷茲負責我們的私運工作。建在皮斯托亞的印刷廠管理不善,在我看來效率很差。運過邊境的傳單總是卷在雪茄煙裡,沒有比這更原始的了。」

  「這種方法迄今可是非常有效。」馬爾蒂尼執拗地說。加利和裡卡爾多總是把牛虻樹為模範,對此他開始感到厭煩。他傾向於認為在這個「懶散的浪人」擺平大家之前,一切都是井然有序。

  「這種方法迄今也太有效了,所以我們就滿足於現狀,不去想著更好的方法。但是你們也知道近來有許多人被捕,沒收了許多東西。現在我相信如果裡瓦雷茲肯為我們負責這件事情,那麼這樣的情況就會減少。」

  「你為什麼這麼想呢?」

  「首先,私販子把我們當成外行,或者說把我們當成有油水可榨的對象。可是裡瓦雷茲是他們自己的朋友,很有可能是他們的領袖,他們尊重並且信任他。對於參加過薩維尼奧起義的人,亞平寧山區的每一位私販子都肯為他赴湯蹈火,對我們則不會。其次,我們中間沒有一個人像裡瓦雷茲那樣熟悉山裡的情況。記住他曾在那裡避過難,熟記每一條走私的途徑。沒有一個私販子敢欺騙他,即使他想那樣做都不成。如果私販子敢欺騙他,那也騙不過他。」

  「那麼你就提議我們應該請他全面負責把印刷品運過邊境——分發的渠道、投放的地址、藏匿的地點等等一切——抑或我們只是請他把東西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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