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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我認為可以採用拐彎抹角的形式,掩蓋我們必須表達的意思——」

  「那樣就審查不出來嗎?然後你就指望每一個貧窮的手工藝者和出賣苦力的人靠著無知和愚昧來探尋其中的意思!這聽起來一點也行不通。」

  「馬爾蒂尼,你的看法呢?」教授轉身問坐在旁邊的那個人。此人膀大腰圓,留著一把棕色的大鬍子。

  「我看在我掌握了更多的情況之前,我將保留我的意見。這個問題需要不斷探索,要視結果而定。」

  「薩科尼,你呢?」

  「我倒想聽聽波拉夫人有些什麼話要說。她的建議總是十分寶貴的。」

  大家都轉向屋裡唯一的女性。她一直坐在沙發上,一隻手托著下巴,默默地聽著別人的討論。她那雙黑色的眼睛深沉而又嚴肅,但是當她抬起眼睛時,裡面顯然流露出頗覺有趣的神情。

  「恐怕我不贊同大家的意見。」她說。

  「你總是這樣,最糟糕的是你總是對的。」裡卡爾多插了一句。

  「我認為我們的確應該和耶穌會教士展開鬥爭,如果我們使用這一種武器不行,那麼我們就必須使用另一種武器。但是光是對著幹則是一件軟弱無力的武器,躲避審查又是一件麻煩的武器。至於請願,那是小孩子的玩具。」

  「夫人,」格拉西尼表情嚴肅,插嘴說道,「我希望你不是建議採取諸如——諸如暗殺這樣的措施吧?」

  馬爾蒂尼扯了扯他的大鬍子,加利竟然笑出聲來。甚至連那位青年女人都忍俊不禁,微微一笑。

  「相信我,」她說,「如果我那麼歹毒,竟然想出了這種事情,那麼我也不會那麼幼稚,竟然侃侃而談。但是我知道最厲害的武器是冷嘲熱諷。如果你們能把耶穌會教士描繪成滑稽可笑的人物,引發人們嘲笑他們,嘲笑他們的主張,那麼你們不用流血就已征服了他們。」

  「就此而言,我相信你是對的,」法布裡齊說道,「但是我看不出怎樣才能做到這一點。」

  「我們為什麼就不能做到這一點呢?」馬爾蒂尼問道,「一篇諷刺文章比一篇嚴肅的文章更有機會通過審查。而且如果必須遮遮掩掩,那麼比起一篇科學論文或者一篇經濟論文來,普通讀者也就更有可能從一個看似荒唐的笑話中找出雙關的意義。」

  「夫人,你是建議我們應該發行諷刺性的小冊子,或者試辦一份滑稽小報嗎?我敢肯定審查官們永遠都不會批准出版一份滑稽小報的。」

  「我並不是說一定要出版小冊子或者滑稽小報。我相信可以印發一系列諷刺性的小傳單,以詩歌或者散文的形式,廉價地賣出去,或者在街上免費散發。這會很有用的。如果我們能夠找到一位聰明的畫家,能夠領悟這種文章的精神,那麼我們就可以加上插圖。」

  「如果能夠做成這件事,這倒是一個絕妙的主意。但是如果真要去做這件事,那麼就必須做好。我們應該找到一位一流的諷刺作家。我們上哪兒才能找到這樣的人呢?」

  「瞧瞧,」萊嘉說道,「我們當中大多數人都是嚴肅作家,儘管我尊重在座的各位,但是要我來說,一哄而上強裝幽默,恐怕就像大象想要跳塔倫泰拉舞一樣。」

  「我從來沒有建議我們都應搶著去做我們並不合適的工作。我的意思是我們應該努力去尋找一個真正具有這種才能的諷刺作家,在意大利的某個地方,我們肯定能夠找到這樣的人。我們可以給他提供必要的資金。當然我們應該瞭解這個人的情況,確保他將會按照我們能夠取得一致的方針工作。」

  「但是我們上哪兒去找呢?真正具有才能的諷刺作家是屈指可數的,可是這樣的人又找不到。裘斯梯是不會接受的,他忙得不可開交。倫巴第倒有一兩位好人,但是他們只用米蘭方言寫作——」

  「此外,」格拉西尼說道,「我們可以採用比這更好的方法影響托斯卡納人。如果我們把公民自由和宗教自由這樣的嚴肅問題當成小事一樁,我敢肯定別人至少會覺得我們缺乏政治策略才幹。佛羅倫薩不像倫敦一樣是片蠻荒之地,僅僅知道辦工廠賺大錢,也不像巴黎一樣是個醉生夢死的場所。它是一個具有光榮歷史的城市——」

  「雅典也一樣,」她一臉微笑,插嘴說道,「但是它『因為臃腫而顯得相當笨拙,需要一隻牛虻把它叮醒』——」

  裡卡爾多一拍桌子。「嗨,我們竟然沒有想到牛虻!就是他了!」

  「他是誰啊?」

  「牛虻——費利斯·裡瓦雷茲。你不記得他了嗎?就是穆拉托裡隊伍中的那一個人,三年前從亞平寧山區下來。」

  「噢,你是認識那幫人的,對嗎?我記得他們去巴黎的時候,你是和他們一道走的。」

  「是的。我去了裡窩那,是送裡瓦雷茲去馬賽。他不願留在托斯卡納,他說起義失敗以後,除了放聲大笑沒有別的事情可做,所以他最好還是去巴黎。他無疑贊同格拉西尼的意見,認為在托斯卡納這個地方是笑不出來的。可我幾乎可以肯定,如果我們出面請他,他會回來的,因為現在又有機會為意大利做點什麼了。」

  「他叫什麼名字來著?」

  「裡瓦雷茲。我想他是巴西人吧。反正我知道他在那裡住過。在我見過的人當中,他算是一個非常機智的人。天曉得我們在裡窩那的那個星期沒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看著可憐的蘭姆勃魯契尼就夠讓人傷心了。但是每當裡瓦雷茲在屋裡時,沒有人能夠忍住不笑。他張口就是笑話,就像是一團經久不熄的火。他臉上還有一處難看的刀傷。我記得是我替他縫合了傷口。他是個奇怪的人,但是我相信就是因為有了他,有他胡說八道,有些可憐的小夥子才沒有完全垮下來。」

  「就是那個署名『牛虻』,並在法語報紙上撰寫政論性諷刺短文的人嗎?」

  「是的。他寫的大多是短小精悍、內容滑稽的小品文。亞平甯山區的私販子叫他『牛虻』,因為他那張嘴太厲害了。隨後他就把這個綽號當作他的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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